第二百八十六章寄明月
數日後,陸白繼承滄浪劍宗宗主之位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一天,天空幹幹淨淨,一塵不染,暖陽之下,是一片祥和熱鬧。
繼承宗主之位本就是滄浪劍宗內部的事,沒有什麽外人,除了陸家和沐家的人,便沒其他人了,先生元夕也趕過來湊個熱鬧。
宗門大事,陸清雪還帶了旭兒一起過來,而旭兒見到穆劍後,便有些害怕地躲在陸清雪和安落塵中間,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莫怕,他就是看着有點兇。”安落塵安慰他。“當初便是他将你從西域帶出來的,你忘了嗎?”
“可他不管凝姨。”旭兒為此不滿。
安落塵擡頭看了看陸清雪的表情,她神情有些悲傷與怨怼,他便對旭兒說:“已經過去了,我們不提了好嗎?”
旭兒也擡頭望向她,陸清雪神情已經恢複,旭兒沒看出什麽,但他還是點頭答應。
“滄浪”二字,取自《楚辭·漁父》,“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
“舉世皆濁我獨清,衆人皆醉我獨醒”的人不在少數,只是懂得與世推移,随遇而安,做起來卻并不容易。
世間紛紛擾擾,若能恬然自安,也是一件好事。
黃昏時,陸清雪手把手教旭兒練木劍,傳授他滄浪劍法心決。安落塵擔心她的身子,便走過去:“旭兒,爹爹也會,讓爹爹教你如何?”
旭兒垂着腦袋說了一句“好”。
不過陸清雪不想他失望,便開口:“娘親教的,與爹爹教的,自是有所不同。待以後你再教他也不遲,如今可不能同我搶。”
旭兒見母親如此說,點頭認同。
安落塵:“……”
“好了,閣主大人,你便坐在一旁不要再來打擾,練劍而已,又不礙事。”
“……好,聽你的。”
旭兒在一旁偷偷笑着。
安落塵坐在一旁的石桌旁,靜靜觀望着他們母子,他很珍惜如今的每一刻,若是時光停留在此刻,該有多好!
只是突然間,有一個黑影忽然來到院子附近,安落塵第一時間便察覺到,他急忙來到陸清雪與旭兒身邊,讓他們趕快離開,只是不等陸清雪帶旭兒走,那神秘人便突然向他們出手。
安落塵并沒有随身帶劍,只能拿走他們母子的木劍,趁着安落塵與那人打起來,陸清雪沒有停留,抱着旭兒向外跑,喊人來幫忙。
陸清雪将旭兒交給幾個守衛,讓他們務必好好保護他,便跟着其餘人折返回去。要了一把劍,扔給安落塵。
正巧安落塵手中木劍已斷,他接下銀劍,再次出擊,陸清雪這才發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失蹤多日的安倍玄光!
穆劍、璆鳴、沐南玥、陸白、沐言風、元夕也紛紛趕到,守衛将此處團團圍住,穆劍上前接替安落塵,讓他帶人離開,自己一個人與安倍玄光決鬥。
安倍玄光出現在此處,為的一定還是安落塵身上的長生術。所以陸清雪急忙拉着安落塵離開。“他的目标是你,你先走!”
“那你呢?還有陸白他們呢?”
“我們會攔下他!”
安落塵自是不答應:“他會殺了你們!他的目标既然是我,我将他引走,趁此時機,你聯系附近高手,這次絕不能再讓他逃了。”
安落塵折返回去,卻看到安倍玄光将穆劍重傷,地上還有十幾個護衛的屍體。
“安倍玄光,你的目标是我,有膽子便随我來!”安落塵放下話後便施展輕功而走,安倍玄光便立即跟了過去。
陸清雪急忙讓陸白去聯系附近高手,請他們速速支援,便也趕了過去。
除了陸白之外的其他人也紛紛追過去協助,離開陸家之前,沐南玥還通知所有弟子通通告訴幫忙。
柔和的月光傾瀉而下,皎潔溫柔,房子的影子落在地面上,卻有幾個人影相繼而過。
安倍玄光追着安落塵到了城外,光禿禿的樹枝像是一個又一個的亡靈,在夜間顯得更為滲人。
安倍玄光用術法将安落塵逼停,他便提劍殺了過去。兩人剛對招,穆劍便加入進來。
接着其他人趕到,沐言風與璆鳴也加入進去,沐南玥、陸清雪和元夕擔心地看着。
安倍玄光一對四,卻發現他們四人的配合是有問題的,穆劍與璆鳴,安落塵與沐言風,兩者配合默契,可四人卻非但沒有那種默契,還會影響彼此。
“你們兩個讓開!”穆劍毫不客氣地讓沐言風兩人離開,二人也知道問題所在,沒有推辭,只是退守到一邊,随時再進攻。
璆鳴和玉锵的功夫都是穆劍一手教的,穆劍與璆鳴之間的配合還是十分默契的。沒有言語,二人一前一後,用着滄浪劍法,安倍玄光內力已恢複許多,此刻面對他們二人,以現在的功力不成問題,打敗他們,也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過了數十招,璆鳴負傷嚴重,穆劍便示意他退下,自己獨自與安倍玄光決戰。二人攻勢迅猛,其他人想去幫忙也沒機會,更何況與穆劍也達不到默契程度,不去幫忙才是真的相助。
不過看着穆劍步步退敗,璆鳴擔心不已,想去幫忙,沐言風卻攔住了他,讓人帶他回去療傷,只是璆鳴不願離去。
沐言風上前幫忙,這讓穆劍頗為惱怒:“臭小子滾開!”他将他推開,全力攻向安倍玄光,二人交手不斷,穆劍再度中了他一掌。
穆劍始終沒有退步,一招“莫知人心”殺過去,安倍玄光全力防守,卻還是被他刺中心口,只是他躲閃及時,并沒有刺中心髒,安倍玄光反手又是一掌,穆劍便被他擊飛。
璆鳴過去接他,反倒被一同帶倒。
沐言風和安落塵接手,再度攻向安倍玄光。
三人動手的同時,穆劍的生命卻也走到了盡頭。
“義父!”
“男子漢大丈夫,你哭什麽?”穆劍仍然是嚴厲的口吻。
璆鳴連忙擦掉眼淚,強忍淚水:“……義父……”
“宗主一個人太孤單了……以後的……陸家,由你來守護……”穆劍守護陸家已有四十餘年,如今,也是他最後一次為陸家做事了,他也該去陪他的宗主了。
“義父!”璆鳴悲痛欲絕,他失去了一個兄弟,而今又失去義父,他一時之間接受不了,引發自身傷勢,便昏倒在穆劍身旁。
沐南玥知道他們為了陸家付出良多,如今看穆劍犧牲,也不由得感傷,她連忙命人将穆劍的屍身和昏迷的璆鳴帶回去。
這邊人剛送走,那邊沐言風便重傷落地,沐南玥立即過去查看他的傷勢。
陸清雪見安倍玄光雖也受了傷,不過還是那麽能打,便擔心起來。她連忙問元夕:“先生可有辦法為我壓制毒性?”
“你不能動武!”
“安倍玄光不除,無論我是否動武,都無法從他手上活下去。”她可以預見得到,如果安落塵也敗了,那安倍玄光便會拿在場之人的性命威脅他,一旦讓安倍玄光擁有長生,死的不止有他們,還有中原武林!
她說的的确有理,元夕只得答應,只是——“你體內之毒可暫時壓制,只是你的生命會大大折損……”
她沒有猶豫:“請先生助我!”
元夕便為她施針,就算她動了內力,也不會導致毒發。
沐南玥剛為沐言風運功壓制傷勢,便看到女兒也執劍向安倍玄光殺去。她讓人照顧好沐言風,也沖上去幫忙。
三人圍攻安倍玄光,向他要害之處攻去,安倍玄光已受了傷,他們說不定有機會能夠殺了他。
安倍玄光再用術法,周圍護衛的佩劍便全部脫手,飛到幾人身邊,向三人連續攻擊,三人只得應付這飛來的亂劍。
安倍玄光朝着最近的沐南玥打去,後者打掉飛劍,迎面而來便是一掌,沐南玥執劍刺去,掌力卻将銀劍折斷,不僅如此,他還持續逼近,沐南玥強行對抗,反倒被他的內力逼得右手骨頭斷裂,緊接着便被震飛出去。
此時安落塵和陸清雪已将飛劍全部斬掉,正巧見到沐南玥落地,二人便向安倍玄光殺去。
“滄浪!”
“式八·虛空!”
鋒利劍影劃破空氣,如同兩道山脈襲向安倍玄光,後者立于地上,掌中帶風,面對迎面而來的山洪全力襲去。
咚!守衛們被震得向後飛去,元夕急忙用內力護着沐南玥、沐言風,自己卻被三人重擊傷到。
安落塵和陸清雪雙雙向後飛去,他們将劍插入地下,才阻擋了一下沖擊力,只是口中嘔血,握劍的手也有些發抖。
不過安倍玄光也被二人劍氣所傷,身上的幾道傷口不停地流着血,他立即封住自己幾個穴道,止血護心脈。
二人遠遠地相視一眼,彼此會意,再次拔劍沖去。
“落英!”
“式九·無我!”
二人使出滄浪劍法與虛無九式各自最強的一招。
落英,并非真的要無私無欲,無心無情,而是有情,心清則明,守護之劍可逆天。
式九·無我,達到無我心境,無招無式,無盡無窮,無極無限。
二人最後的這一劍,沒有過多招式,只有最強一式。
安倍玄光提功應對,凝氣成刃。
轟!
月光下,如同火山噴發,強大的氣流将樹木地皮掀起,地上自三人之處裂開,不斷向外擴散,地動山搖,就連城內中央都聽得到這巨大聲響,有人以為是天塌地陷,甚至有人都準備棄家而逃。
只是月光還是那麽柔和,地面灰塵蕩起,有些嗆人。
模糊中,那始終不倒的“神”,終于站不住腳。“通”的一聲,那個身影終于倒下。
當陸白帶着十幾個高手趕到此處時,煙塵還未散去,月光朦胧,火光耀眼。地上的弟子倒了大片,死的死,昏的昏。
陸白注意到地上的母親、沐言風和先生,連忙跑過去,仔細探查之下,發現他們只是昏迷,這才微微松了一口氣。
“安倍玄光死了!”有人突然喊道。
陸白擡起頭,在這模糊不清的煙塵中尋着什麽人。他站起身,左尋右找,終于看到了一個模糊的人影。
确切來說,那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人跪坐在地,似乎懷中還抱着另外一個人。
陸白漸漸靠近,這才發現了安落塵的背影。
“……阿雪……”安落塵的聲音都是顫抖的。
陸清雪躺在他的懷裏,鮮血不斷從口中噴灑而出。
安落塵驚慌地撫着她的臉,她口中的血很快便将他的手染紅。
“阿,阿塵……”
“我,我在!”他面色慘白,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陸清雪艱難地擡起手:“對,對不起……我還是不,不能陪你和,和旭兒了……”
“不……”安落塵已經泣不成聲,只是不停地搖着頭,她不會死的,不會……
“……照,照顧好……自……自己……”想要再最後觸摸一下他的臉龐,可是沉重的手還是從他脖子處落下,眼睛也再也不會睜開。
煙塵逐漸散去,柔和的月光卻透過薄薄的一層煙塵灑在他們二人身上,照在她慘白的臉上,長長的睫毛落下陰影,面容憔悴卻染滿了血,暗紋卻仍舊遮掩不住,白發如雪,周圍都安安靜靜的,仿佛時間都停了下來。
安落塵好似回到了十六年前,與她初遇的那個夜晚,也是如此柔和皎潔的月光,只是不同的是,那時的她,向他微微笑着,眼中充滿善意。可此時的她,閉着雙眼,像是睡着了一般,只是,她卻再也醒不過來。
碧落黃泉情難已,刻骨相思寄明月。一日三歲思蒹葭,不負相思祈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