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枝放下碗, 輕輕打開門,一個頂着雪花的黝黑鼻頭探進了屋中,随後兩只尖耳朵跟着進來了。
這是一只火紅的小狐貍。
它剛一進來就飛身蹿進了楊枝的床底, 趴在最深處不起來, 一副凍得不行的樣子。
楊枝蹲着看了它一會兒,沒發覺它哪裏有妖氣, 這大概真的只是一只被雪冷到的小狐貍。
楊枝想了想,也沒有趕它出去, 也沒有額外的搭理它,把碗拿起來繼續慢悠悠地喝自己的湯, 等喝完了, 它也沒出來, 楊枝俯身一看,它已經呼吸均勻地睡着了。
好吧,反正外面天寒地凍,左右她自己一個人獨門獨戶,就讓它在這兒歇息一晚也無妨。
整理了一遍房間, 楊枝坐到了床上,開始閉着眼睛打坐修煉。
這只是第一晚,接下來的許多晚上,這只小狐貍都會造訪她這裏,白天再離開。起初它都只睡在床底下,一聲不吭地趴着,慢慢地開始往外挪,一點點地靠近爐子,睡姿也越來越放肆,開始翻着肚皮跷着腳。
有一天夜裏, 楊枝醒來,聽見屋裏有嘎吱嘎吱的啃蘿蔔聲,她看着那個小偷,一時沉默。
也不知道蘿蔔對不對狐貍的胃口。
随着離除夕越來越近,也陸陸續續?有人來看她,都是當時一起進秘境的修士,他們除了送些東西來,還勸過楊枝離開,都被她拒絕了。
靖安師父和雲鶴師父也來過,劍上還馱了兩個鼻涕蟲似的師妹,一下來就抱着楊枝哭。她忙着哄小孩,從頭到尾都沒功夫招待兩位師父,也沒正經地聊什麽。
不過其實也沒什麽好聊的,他們怎麽想的她知道,想讓她回去,但她怎麽想的他們也知道,她等不到圖南出來就不會出去。
最後,他們只能無奈地掏出大把靈石遞給楊枝,而後轉身離開。
又過了兩日,蜀山的人居然也來了一個年輕弟子,他從儲物空間裏拿出了一些靈草,遞給楊枝,道:“多謝你幫忙蹲守紅鳶師妹,有消息了一定要記得記得聯系我們。”
楊枝實在不缺靈草,可惜反複拒絕又拒絕不掉,只能遞了點蘿蔔給他:“自己種的,吃着玩。”
那只狐貍這麽喜歡啃蘿蔔,應該确實味道不錯。就是這玩意兒對修仙之人來說詭異了些……
幸好蜀山的弟子涵養很好,對着蘿蔔面不改色,收下了禮物。
臨走時,楊枝道:“幫我向紅鳶的師父問好,希望他不要着急,她很厲害,會出來的。”
這個時候,蜀山弟子才露出了詫異的神情:“紅鳶師妹的師父?”
楊枝不知道自己哪裏說錯了,遲疑地問:“怎麽了,有問題嗎?”
蜀山弟子:“你不知道嗎?她的師父前兩年渡劫失敗隕落了。”
楊枝一時失語。
她明明記得在客棧的那一夜,沈紅鳶寫了一封滿滿的信托紙雁帶給師父,她還塞了落葉進去,她的師父怎麽會不在了?
但楊枝又想,她确實也沒見到沈紅鳶放飛紙雁,她只看見沈紅鳶把紙雁帶出去了,但之後怎麽處理,她不知道。
這麽想的話……
她忽然有了一個猜測。
楊枝小心地問:“紅鳶的那把劍是她自己鍛的嗎?”
“不是,是她師父隕落前打造的。他是我們蜀山最好的煉器大師,修為高,鍛造技術又精湛,實在是難得的天才。只可惜……”
又簡單地交談了幾句之後蜀山弟子就離開了,楊枝站在原地出神了很久才嘆了口氣。
人,不分天才庸才,總是各有所苦。
這些人年前送來的東西都太多了,楊枝着實花了不少時間收拾,等她分門別類地把東西裝進戒指,已經是除夕前一夜。
忙碌了一整天,她也沒心情搞些吃的喝的了,只把兩只紅薯扔進火爐邊,烤着吃,不多時,一股甜甜的香氣彌漫了整間屋子,楊枝撿起紅薯,扔給了小狐貍一只。
蘿蔔沒了,将就着吃點紅薯得了。
小狐貍倒也不含蓄,叼着紅薯吃起來,耳朵一抖一抖的。
楊枝自己也掰開一只,咬了一口金黃綿軟的內瓤,這一口還沒有下肚,她腳邊的狐貍嗖的一下爬起來,又鑽進床底了。
她正在奇怪,忽然覺得四周的靈氣正在不安地流動,一股奇怪的威壓覆蓋住身邊的一切,有一瞬間,她甚至呼吸都一窒。
好像有什麽大能現身了。
楊枝立刻推開門。
離她不遠的地方,結了厚厚冰層的河道上,兩個人正站在那裏。
他們好像簡單地交流了一句話,而後女子就幹脆利落地禦劍飛身離去,速度如破風之矢,不容半分遲疑。
她走之後,山谷裏就知剩下兩個人了。
圖南遠遠地立在冰面上,臉是冷的,眼是木的,他腳下是無數的冰花,頭頂又漸漸落下雪花,他一動不動。像是一個冰雕,沒有生命,沒有呼吸。
楊枝遠遠地看向他,覺得自己在做夢。
是夢也很好,她真的很久沒看見他了。
楊枝安靜地站在門前,一室的光芒從她身後傾瀉到雪地上,夜太黑,雪太白,這光傳到了很遠的地方,直達圖南的眼底。
他循着光看了過來,視線落在楊枝的身上。
他的眼神沒有變,一步步朝着楊枝走了過來,直到她跟前。
楊枝被他身上的威壓逼得有些窒息,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但她沒有退成功,她的手被面前的人抓住了。
他緊緊地抓着,忽然一彎腰抱住了她,明明那麽大的個子居然可以把腦袋放她的肩膀上,他俯趴着,貼着她的耳朵說:“姐姐。”
楊枝:“……”
“姐姐。”
叫了兩聲之後,他又抱的更緊了些,好像她才是大樹,他是纏在上面的藤,身體扭曲着也不撒手,箍得楊枝都有些呼吸困難。
這……不像是夢啊?
她在夢裏可從來沒有這種待遇。
一股夾着冰淩的涼風吹來。楊枝不由自主地睜大了眼睛。
是圖南,真的圖南回來了。
他安然無恙,甚至修為還提升了許多。
楊枝正準備把他推開仔細看一看,卻聽了屋裏傳來了小狐貍生氣的叫聲,它對着圖南惡狠狠地龇牙,在發現他完全正眼都不看它也不撒手之後,它兇惡地撲了過來。
一口咬在圖南鞋底上。
楊枝被狐貍吓到了,它那麽小,抻直了算上尾巴也沒有圖南的胳膊長,居然也敢上去咬他?
楊枝立刻推圖南,他大概注意力也放在小狐貍身上,很容易地就被推走了。
楊枝一把捏住狐貍的後頸皮,把它提了起來,眼對眼地說:“不要鬧,這是一家人,咬他的話我打你了哦。”
小狐貍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她的話,也不掙紮了,軟塌塌地被她提着,宛如一張狐貍皮,只有眼睛水潤潤的。
楊枝覺得有點尴尬,她把它放了下來,小狐貍也乖乖地朝屋裏跑,跳上了桌子,站在一個放了許多黃豆粒的小筐前,看她一眼,而後——
飛快地一爪子把小筐踹翻了。
黃豆嘩啦啦地掉了一地,它跳下桌子,在滿地的黃豆中穩當當地跑了幾步,跳出了窗戶,眨眼間就消失在茫茫雪地裏。
楊枝:“……”
這麽委屈的嗎?
她莫名地有點尴尬,倒是圖南很淡定,他拍拍身上的雪,走進屋中,從門後找到掃帚打掃地面,楊枝站在門外見到這一幕,一時有些恍惚。
這樣看上去,很像他們還沒下山的時候。
黃豆畢竟不多,圖南一會兒就打掃完了,放下掃帚坐到火爐邊,靠着椅背,垂着眼睛看着火堆。
楊枝做到了他身邊,手裏拿着一個燒火棍,撥了撥柴。
她很想問他秘境中發生了什麽,這半年怎麽過的,但她一時間不知道如何開口,撥弄了好一會兒火才想好了措辭,但她一扭頭,卻發現圖南的眼睛正在閉着,他睡着了。
他現在的修為已經很高了,應該輕易不會覺得困。
但他睡着了。
他在秘境裏到底怎麽度過半年的?為什麽看起來這麽累。
楊枝安靜地坐在他身側,看了他很久,仔細地打量他額角的碎發,臉上的絨毛,挺直的鼻梁下面淺紅的雙唇。
屋裏很溫暖,火舌時而發出輕輕的裂響,看着圖南的睡顏,楊枝漸漸也閉上了眼睛,迷糊了。
她不是自然醒來,是被人推醒的。
在醒來的一瞬間,她一陣心悸,心跳快到不行,她下意識地覺得剛才一切都是夢,現在夢醒了。
但睜開眼之後,圖南明明好生生地站在她面前,他的表情沒有什麽變動,只是眼神卻殘留着恐懼,死死地盯着她。
楊枝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圖南,她立刻被他吓到了,站起來拍他的後背:“怎麽了怎麽了?”
圖南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艱難地說:“我以為我又夢見你死了。”
楊枝的手一頓:“啊?”
圖南卻搖搖頭,沒說話了,他彎腰坐在火爐邊,手指插進頭發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楊枝卻還在想他剛剛的話,這幾個月,圖南常常夢見她死了嗎?
為什麽會這樣?
楊枝蹲在圖南的面前:“我沒事,這半年安安全全的。”
圖南搖頭:“你不明白。”
楊枝差點失笑,他居然說她不明白,他又有多明白,別的不說,他明白她喜歡他嗎?
不過,她也沒再逼他說什麽,而是給他倒了一碗涼了的茶水:“喝一口然後繼續睡覺吧。”
圖南點了點頭。
因為屋裏的床只有一張,圖南在地上鋪了床被子當做床鋪,不過他修為高,也沒問題,合衣躺下就閉上了眼睛,楊枝不知道他睡着沒有,只管把燈一吹,自己也躺上了床。
雖然情緒很激動,翻來覆去一會兒之後她還是順利地睡着了。
只不過這一夜她注定睡不太好。
半夜,她忽然覺得熱,仿佛現在不再是冬天,驀然跳到了酷暑難擋的夏日,她難受地睜開眼,震驚地發現,圖南雖然還躺在地上,手卻伸了過來,握住她的右手,一股暖流從手心彙入經脈。
他在給她傳功?
楊枝深呼吸三下,而後就一股腦地爬了起來,把仍在平躺的圖南按住了,聲音嚴肅地說:“我也不想逼你,但是你在秘境裏到底經歷了什麽,現在你必須告訴我。”
作者有話要說: 工具狐上線,它的作用你們應該想象不到的哈哈
熬不下去了,睡了,2號還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