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 她的思緒完全空了。
驚慌傷心痛苦憤怒仇恨,什麽情緒都沒有,她握着圖南的手, 只覺得恍惚。
她想過他們今日的結局, 她死, 或者他死, 或者他們都死,這都有可能,但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現在這幅局面。
怎麽會這樣?
他怎麽甘心把自己的靈脈碎了。
他以後要怎麽辦。
她開始回憶重塑靈脈需要的東西有什麽, 極淵雪蓮, 碧海仙草,菩提根, 獒龍鱗,還有什麽來着,她怎麽想不起來了, 怎麽一點兒都想不起來了!
她的手開始顫抖, 牙齒也開始打戰,整個人如墜冰雪,渾身的血好像都堵在心口, 一陣一陣地疼。
她緩緩地站起身, 握着不悔, 指向剛擠進屋的衆人,半是痛苦半是譏諷地問:“他不會變成妖了,你們還要殺他嗎?”
他們啞口無聲。
楊枝想笑, 又覺得自己嗓子眼裏好像有血湧上來,她沉默地一口口咽着血,把那些讪然尴尬的臉都記住了。
他們花漫長的時間聚集在一起, 把自己藏在人群中,把惡意包裝得冠冕堂皇。就算到現在,也沒有人覺得自己錯了,她就算咄咄逼人地找他們要個說法,也注定什麽都得不到。
不過,等着吧。
總有一天,她要把他們全都拉下他們自己封的神壇。
她朝他們笑,眉眼彷如舊日溫柔:“想看的都看到了,妖也誅完了,諸位,滾吧。”
說完之後,有人尴尬離去,有人又被激起邪火要罵她,楊枝什麽都沒關注,她又回到圖南的床邊,把他的手握住了。
“你是不是能聽見我們說話。圖南。”楊枝問。
不然他這麽抓到了那麽一個好時機,就差一點,她就死了。
圖南當然沒有應答,他閉着眼睛,神情倒比之前安穩不少,就像只是沉入了一場尋常的深眠。
兩位師父站在她身側,都搖了搖頭,靖安替圖南回答了:“他那會兒在體內與妖氣搏鬥,或許偶爾能聽見外面的動靜,但現在他的靈脈都碎了,應該已經徹底昏過去了。”
楊枝擡頭問他:“那圖南什麽時候能醒?今日天黑前可以嗎?”
靖安長嘆一聲,雲鶴回答了他這個問題:“他這一昏就不知道什麽時候能睜開眼睛了。我見過的靈脈被碎之人,總要躺很久才能醒來,還會伴随一些意想不到的症狀,有的人醒來之後很健康,也有些人醒來後不會說話,或者直接傻了。到底醒來如何,只看命,看天。”
室內沉默了許久,楊枝才說:“我知道了。”
圖南現在失去神志,又成了凡人,她得幫他喂食,活動肢體,免得他還沒醒來就餓死,或者爛在床上了。
楊枝安靜地坐着,思考着今天完全該喂圖南什麽,她這會兒想不了別的事情,想得多了,她怕自己先撐不住。
正在思考,靖安問道:“小枝,你現在是什麽境界了?剛剛一個人都能打敗那麽多人,我和你雲鶴師父都做不到。”
楊枝:“我仍舊是金丹。”
靖安皺了眉:“金丹?金丹期的修為絕對做不到那些事。你好好想想身體有沒有什麽異樣,圖南已經出事了,你不能再出事。”
楊枝搖搖頭道:“應當沒事,我有挺長一段時間就是這樣,輕易不會累,一旦力竭就有新的靈力源源不絕地到來,汲取靈力比喝水還容易。”
楊枝想了想又補充:“也不算源源不斷,剛剛戰到最後我也覺得累了。”
兩位師父對視一眼,而後,靖安才道:“尋常修士,到了何等境界,靈脈中就能儲存多少靈氣,這是定數。你方才所使出的靈氣,怕是渡劫大能也不過如此,若是你真的只有金丹,那我就有其他的猜測了。”
楊枝:“什麽?”
“你或許聽過一些民間傳說,有凡人一生未修仙,但因為他德行出衆,有許多人心甘情願地供奉他,時候久了,他就成了散仙。出名的有秦叔寶,關公,不出民的地仙就更多了。”
靖安繼續道:“我知道江州一帶有許多人因為你的陣法供奉你,如果我沒猜錯,你的靈氣正是來源于此。”
他伸出手,摸了摸楊枝的頭頂:“小枝,或許,你走上了和其他人截然不同的道路,別人沉迷修行的時候,你已經半條腿邁入仙界了。我過去就覺得你的未來和許多人都會不同,會有一番大造化,我沒想到居然能造化成這個樣子。師父真的為你高興。”
楊枝心裏卻完全沒有一絲喜悅,她朝他扯出一個笑:“是嗎?”
她低頭,看向圖南:“如果我已是半步神仙,我能救他嗎?”
靖安嘆息一聲,搖頭:“就算是大羅金仙,也有救不了的人,做不到的事。”
“那成仙有什麽用?”
沒人回答她。
只有紅燭在屋中燃燒的聲音,她聞聲望去,笑不出來,也哭不出來,林秀給她買的燭火真好,耐燒,風也吹不滅,外面的世界都變過多少次天,它還佁然不動地燃着,只是鮮紅的燭淚流了滿桌,又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成親當日晚上,有些修士終究還算有個人樣,把那些無辜被傷的凡人送去了醫館救治,屍體仍留在原地。
淩晨,屍體的家人都得到消息,慌忙來收殓屍體,圍着林宅哭鬧,靖安代替楊枝出去處理,把林秀多年經商攢的銀子散了三成。
第二日,修士陸陸續續走光,哭鬧的人還在,靖安又出去應對,又把林秀的銀子散了六成。
幸好,到了第三日,林宅安靜了,只是圖南仍舊沒醒。
半月後,楊枝勸兩位師父離開,圖南她會照管好,不過是管他吃飯穿衣身體活動,她一個人就可以,而且這邊還有個林秀要送飯,管一個人也是管,管兩個人也不差什麽。
說這些的時候,楊枝莫名覺得滑稽,過去那兩個人都是威風八面,現在都變成這樣,比尋常人還要凄慘。
真不知道這些年是不是香燒少了。
師父們猶豫了兩日,終于還是離去,最後,滿是斷壁殘垣的林宅只剩下了楊枝圖南和林秀。
時日久了,楊枝的心态也調整過來了,無論圖南那邊還是林秀那邊,都是一場持久戰,那麽長的日子,她總不能跟自己過不去。
她開始研究怎麽修繕林宅,怎麽把飯菜做得好看又容易克化,怎麽幫圖南活動四肢預防生瘡,以及林秀躲在書閣裏死活不露面的時候怎麽把他訓出來。
那日之後,她就再也沒見過林秀的面,他現在沒有妖力,要想活着就不能只喝風,總要吃飯,她每天給他送飯,把食物遞過去,他一次都不出書閣接,但她離去一會兒再回來,又能看見吃光了的盤子,她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嘲笑他。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了,秋日離去,冬日伴着狂風大雪而來,天寒了,她怕圖南病了,在屋裏燒了火,還給他蓋了厚厚的棉被。他閉着眼睛躺在錦被中,依舊一臉安然,完全看不出要醒來的跡象。
又是一日,楊枝提着食盒從廚房一步一個雪坑地走到圖南的房前,在門檻前,她狠狠地跺了好幾腳,要把鞋上的雪都震掉,跺完,她才推門而入,和往日一般走到床邊,把食盒放在桌上,自言自語起來。
“今日我做了粉蒸肉,百合山藥,菌菇湯,還有——”
她一邊說,一邊端了一碗湯,剛一轉身,她的目光定住了,碗啪的一聲落在地上碎了。
她的嘴唇不自覺地顫抖起來:“圖南?”
床上的人不知什麽時候睜開了眼睛,看向她。
她連身上的湯都沒來得及擦,趴到圖南身邊,眼淚差點淌出來:“你醒了。”
圖南的目光停在她的臉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他的目光讓楊枝的心慢慢地沉下去了,太陌生了,一絲感情都沒有,她在他眼裏像是一塊石頭。
下一刻,圖南皺着眉頭問:“你是誰?”
楊枝:“我是楊枝。”
圖南:“楊枝是誰?”
楊枝艱難地說:“是你姐姐。”
圖南卻搖頭,肯定地說:“我沒有姐姐。”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