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蛹[民國]

第 70 章 風波

第70章 風波

柳毓稚坐在床上, 靜靜地聽着湧星平靜下的崩潰。

“…….你可真是夠大膽的了。”

柳毓稚認真聽她将這個步步為營的故事娓娓道來後,心緒複雜,一是為湧星的大膽和缜密, 二也是因為湧星所說的一切而勾起了一些原本以為已被時間掩埋的過往。

“這麽大的事情, 也不向組織報備,一個人包攬下來, 沒出意外還好, 出現了意外要怎麽辦?”

可是遲疑了這麽久, 還是說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

“放心好了, 我算好了。就算是暴露了, 也不會連累組織。”

湧星不服氣地頂嘴。而身後的女人卻不再說些什麽,湧星以為她睡着了, 扭頭一看卻看見柳毓稚正望着她,目光是從未有過的勇敢。

“湧星, 無論你想的多周到,但這次私下行動我認為你有必要向你的上級報備,畢竟我們組織也是有紀律的。但從另一方面來說……”

柳毓稚有些煩躁, 伸手要去摸床頭櫃上的煙盒,結果一抓空才知道被湧星收起來了。

像是偷糖吃卻被抓包的小孩, 柳毓稚收回手, 咳嗽了一下,“從另一方面來說,你做的很好。湧星, 坦白講,我對你一直處于一個觀望态度, 并且不認為你會成為一個合格的同志。原因我之前說過,你和玄秋是很相像的人。感情是你們人生中重要的東西, 感情促使你們前進,但同時會帶來無止盡的痛苦。之前我也以為沒什麽,可後來玄秋去了之後,我才總是想,這樣會不會太過于得不償失。”

這還是柳毓稚第一次當着湧星的面,談論起陳玄秋的死亡。為了不暴露兩個人私下隐秘的關系,柳毓稚根本沒有出席陳玄秋的葬禮,連到他的墳前哭一哭都做不到。

“同時,你當初加入組織的意願也完全是基于感情的基礎。這種私情産生的信念,我一向不認為是堅定不動搖的。然而你方才所說的一切的确出乎我的意料。你讓我重新認識了你,同時也證實了我之前的偏頗。”

柳毓稚望着她瘦削的脊背,房間暖爐燒的旺,她脫了外套,裏面只着一件雪紡洋裝,一節一節珍珠似的骨節從順滑的布料下露出圓潤形狀。

“老實說,如果有一天我被逼着和玄秋反目相向,舉槍向對的話,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順利按下扳手。”

“但你做到了,湧星同志。”

“所以不要妄自菲薄,不要看不起自己,不要回頭,直直地往前走。”

柳毓稚的聲音很溫和同時又很堅定,她拉住了湧星垂在被褥上的手。當手背傳來一股暖流的時候,湧星吓了一跳似的倉皇回頭,“太太謬贊了。您和先生伉俪情深,我怎麽能跟您們比?”

“我與他…….”湧星遲疑了片刻,似乎正費勁想要從腦袋裏想出一個貼近的詞語來形容她和徐敬棠的這段令人困擾的關系,“……最多算是老相識罷了。”

誰知道剛一開口,柳毓稚就冷笑了一聲,像是很瞧不起她這幅遮遮掩掩的神态似的——還好意思說是“老相識而已”?如果真的這樣簡單,那她為什麽還要慌不擇路地跑到她這裏冒着自取其辱的風險來尋求寬慰?

“你還說自己不愛他?”

柳毓稚即使一臉被病魔折磨的疲憊,可目光依舊明亮,像是要照到湧星內心最深處的角落似的。

“徐敬棠,如今的法租界督察長,曾經卻只是小東門巡捕房的一名不起眼的小捕快。”柳毓稚冷靜地聲音響起,“不過這個不起眼的小捕快可在十年前就敢為人先,做了一件所有人都不敢做的事吧?”

湧星聽到這話,心裏一驚——難道柳毓稚知道什麽?

果然柳毓稚繼續道,“十年前的城南民宅爆炸案,駐滬日軍損失慘重,就是他做的吧?”

她将湧星的驚訝盡收眼底,但卻不打算作出解釋,“我自有自己的渠道,你不必追問。”

湧星被她猜中了心思,面上一哂,不再言語,柳毓稚繼續道,“而那場爆炸也是惹地日軍震怒,同時也是日軍暗殺滬市知識分子的直接原因之一。”

“換句話說,正是因為徐敬棠這個小捕快的行動,才讓玄秋等多位在滬進步人士慘遭暗算。你,不會不明白。”

“可是你從沒有怪過他不是麽?”

湧星的呼吸又急促了起來,柳毓稚望着她可是卻不打算看在她此刻可憐巴巴的份上就此好心停下分析。

“的确,徐敬棠沒錯做什麽,甚至幫了我們。錯的不是他,錯的是日本人。可無論如何,如果沒有這件事,或許玄秋本不該死。”

說到陳玄秋,柳毓稚還是哽咽了,卻被她巧妙地用咳嗽掩飾。湧星連忙給她遞水,卻被柳毓稚推開。

“陳玄秋的命,你看的比自己都中。他剛死的那段時間,我天天派人盯着你,生怕你下一秒也跟着斷了氣了。這事過了十年了,你仍然不放過自己。”

“可哪怕你自己如此痛苦,甚至将痛苦攬到自己身上,寧願潛意識裏讓自己以為是你害了陳玄秋,可自始至終你都沒有為幫徐敬棠那小子後悔過。”

“你從來就沒有一刻怪過他,不是麽?”

柳毓稚望着她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的,罕見地覺得自己逼她太近,反倒主動換了話題,問起她接下來的打算了。湧星只說接下來去北平,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一會兒拿了票就離開。柳毓稚也是情報人員,不會多問什麽。

“沒想到也到你個小丫頭獨當一面的時候了。”

柳毓稚望着湧星說到任務時躊躇滿志的樣子,再嚴肅的臉上也浮起一絲笑來,“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啊。”

“老實講,我對自己是沒有多少信心的。”湧星倒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總想着我這樣半路出家的人,究竟能不能接受考驗。”

“自我批評是有必要的,但是卻也要注意分寸。組織既然通過了你的申請,又将你調來,這就是對你的肯定。不必妄自菲薄。”柳毓稚言語中肯,“人只要活着,那困難是不會少。可是關關難過關關過,你看即使沒有了陳玄秋,你已經成長的很不錯。”

因為身體的原因,柳毓稚說話間總是不自覺地喘息咳嗽。她也看的不出來,湧星表現出來的倉皇有一部分是來自于她的病。柳毓稚自己明白自己只怕也時日無多,但言語間卻并不痛苦不舍,反而過來安慰湧星。

“你看看你,悶聲就直接撂倒了法租界督察長,這可不是一般人辦得到的。”

“您說笑了,扳沒扳倒還得慢慢看呢。”

湧星想起這事也是有些緊張,她還沒法确定計劃是否如期進行。床榻上的柳毓稚卻沖她眨了眨眼,“成功了,你來之前我剛得了消息。法租界督察長失蹤了。”

湧星聞言一驚,愣愣地望着柳毓稚,與她對視了半天仍未明白自己的心情究竟是悲是喜。

“湧星,無論身處何種境地,都要相信我們終會勝利。所以不要害怕,也不要懷念我們,你們就是我們。”

湧星走出陳公館的時候,時鐘指針正指向十點一刻。昨夜電臺已經再次與她确認了接頭時間,而老胡将準時在十點半的時候将裝着車票的信件丢進湧星的門下。

這時候回去正好能趕上。

去北平的行李很少,湧星前一晚就已經将換洗衣物裝進了皮箱,現下只需要回去取了行李和車票就可動身出發了。

湧星不打算再多耽誤時間,但又怕有人盯梢,于是先去了趟商店才攔了黃包車回了梧桐弄。坐在車上的時候,路上的日本憲兵很多。街上一切如舊,可湧星卻總覺得怪怪的。黃包車駛進了梧桐弄,忽然喧嚷聲入耳。湧星還沒反應過來,忽然車身劇烈晃動,她差點被撞下去。

“他娘的不長眼的小冊老,趕着去投胎啊!”

黃包車夫也是被吓了一大跳,驚魂未定地對着被撞倒在地的小孩罵道。

“虎子?”

湧星定睛一看,才發現虎子竟然躺在地上,手上和腿上都是血,看着十分駭人。她連忙下了車,拉起虎子檢查他身上的傷勢來。

不過幸好,大部分的血跡已然變黑,虎子只是腿上蹭破了點皮。

“你媽媽呢?怎麽放你一個人亂跑?幸虧是黃包車,要是汽車,我看你要怎麽辦?”

湧星也是被吓了一跳,又是擔心他,言語間難免不善。誰知道虎子卻一下子撲進了她的懷裏哇哇大哭起來,“陳阿姨,我媽媽要死了!王家媽媽叫我趕緊去找接生婆!”

“什麽?”

湧星瞪圓了眼睛,可語氣依舊鎮定,這無形中也給了虎子安慰。虎子在她的懷裏抖抖索索地告訴她,原來小蓮受了驚吓上樓沒注意一下跌了跤,結果整個人就站不起來了,血嘩啦啦地流出來。王家媽媽和梧桐弄裏的幾個老太太一起幫她接生,可過了這麽久,孩子一直出不來,血也止不住。

王家媽媽眼看小蓮要不好,連忙打發虎子跑到隔壁弄去請人來。

“這不是胡鬧麽?”

湧星聽聞立馬站了起來,就往弄堂裏跑。虎子一邊哭,一邊緊緊地跟上。她剛來到小蓮家的門口,禁不住就是腳一軟——地上,樓梯上滿是血跡,就連牆上都有匆忙中染上的紅手印。空氣中滿是腥味,頭頂是小蓮痛苦的□□。

湧星正想上樓,忽然想到什麽,又趕緊跑了出來。她沖進電話亭,哆嗦地滿身尋找着什麽——不幸中的萬幸,章崇茴的名片一直被她放在身上。

章公館內。章崇茴書房內的電話忽然響起,章崇茴接起電話,就聽見電話那頭傳來顫抖的女音。

“章崇茴,幫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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