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小陳同志
之前本是徐敬棠的随口一句, 湧星倒是還記得他說過宋雁聲會送給他個幫手之類的話,但并未當真,直到某日她坐在客廳織毛衣的時候, 忽然聽到院門有響動。
她出去推了門一看, 就看到一帶着草帽挎着滿是農蔬的農夫低着頭問,
“太太, 新摘的瓜果, 來點吧。”
聲音有些熟悉。
湧星擡起頭來, 從草帽的檐下射出兩束銳利的目光——是劉憲轸。
“樣式還挺多啊, 進來幫我放地窖吧。”
湧星連忙接話, 順勢引他進到後院,确定周圍無人之後才帶着他從後門進了公館。一進屋, 湧星這才态度熱絡起來,她與劉憲轸已經多日未見, 而這中間二人皆是如行鋼索,今日許久未見的二人普一相見,不覺都是情緒有些激動起來。
劉憲轸的行動看起來還是有些不方便, 坐下的時候不覺吸了口涼氣。湧星以為是宋雁聲有意刁難他,對他動了私刑, 還是劉憲轸連忙擺手, “不是,宋先生只是扣押了我,倒沒有對我刁難。”
劉憲轸顧不上休息, 剛喝了口水就連忙說明自己的來意——
他此番前來,是得到了火山的密電, 命他前來徐公館協助湧星他們參與下一步行動。劉憲轸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具體要做些什麽,因為電文上看起來很了解宋雁聲的行事, 特意告訴他不要耽誤時間,于是他喬裝打扮了一番後立馬來到了徐公館。
而湧星對具體的任務安排也不甚清楚,只知道大概要聯合獄中的林洵來個移花接木,正當二人大眼瞪小眼的時候,徐敬棠回來了。
徐敬棠并未對其他人說明自己就是代號“火山”的同志,見到了劉憲轸也只是自稱自己是同志,而火山已将任務分布下來。他從樓上拿下來四個竊聽器來,望着其他兩人笑道,“這可是日本人送到我們手上的工具,不用可不就是拂了他們的好意了?”
于是三人又是悶頭細細按照徐敬棠的部署明确分工。
街角的便衣仍舊四處游走查看着,直等到一小時後才看到一滿頭大汗的農夫推着空蕩蕩的平板車從徐公館後門跑了出去。
打扮成車夫的便衣掏出随身的本子,在上面寫了幾筆卻被別人撞了一下,鉛筆掉在了地上正被一锃亮皮鞋踩斷,擡起頭來卻看到男人指了一個地名上了車。便衣無奈,只好拉着他跑去。
因為老胡叛變的緣故,那麽作為他曾經的下線,湧星必然是最為危險的一個。然而坐以待斃不是他們的風格,很顯然,徐敬棠即使擔心,但和她在這方面的覺悟是一致的。
湧星坐在春風茶樓的雅間等他,手包随意地放在一旁的椅子上。
老胡還沒有來,湧星有些緊張,不時地望向身邊的手包一眼,不時又拿起茶盞喝上一口。一盞茶快要見底的時候,老胡終于來了。
很顯然,他還不知道湧星來的目的。也或許,他有意與湧星重新聯系上,以她為誘餌挖出背後神秘卻重要的一號樞紐——“火山”。湧星一見他,立馬緊張地站了起來。
老胡仍舊是從前的樣子,就連神态還是那副看了讓人心裏踏實的模樣,可湧星卻已是背後起了一層薄汗。老胡似乎很不滿她忽然啓動了已經廢棄的聯絡方式,摘下帽子放在桌子上,語氣裏有責難,“小陳同志,你怎麽忽然這麽魯莽叫我前來?你可知道組織的紀律多有嚴明,很可能你一個輕舉妄動,會牽動其他同志的安全啊。”
湧星也自責地低下頭來,語氣裏滿是慌亂,“老胡同志,我知道我這樣不合紀律,但是……但是我真的沒辦法了,最近滬市地下情報網慘遭破壞,據說是我們中出現了叛徒!”
湧星的雙眸明亮,焦急地望着老胡。聽到叛徒一事,老胡心裏一緊,立馬不着痕跡地審視了陳湧星一番,看出來她沒有試探的意味之後,這才沉重地點了點頭,“這個壞消息…..我已經聽說了。幸虧……幸虧那天我公派出差,不然只怕咱們也見不着面了。”
湧星連忙點頭,“是啊,如今我們已經跟組織失去聯系了,所以,我也只能出此下策來找您啊。”
“你們?”老胡敏銳地話音一轉,“你現在在跟火山單線聯系,你們還沒有斷?”
湧星目光有些閃躲,似乎并不想回答,這就算是一種變相的回答了,老胡從事情報多年自然不會再追問,他這才笑了起來,“陳同志,如今我跟組織還有些門路可以聯系,不如有空你帶火山一塊過來,我來幫你們。”
湧星有些為難,“我與火山如今并不常見面,那人行蹤不定,我們只是有個接頭的地方,從前我們都靠那個站點聯絡。”
“什麽?”
老胡立功心切,他如今剛剛投誠日本,很顯然日本仍舊并不完全信任他,他必須手裏拿着一個有力有分量的人物,這樣才能讓日本人正視他的價值。
此話一出,老胡也意識到自己有些操之過急了,湧星的臉上滿是動搖,他連忙找補道,“陳同志,你剛才也說了,如今時局對我們不利,日本人要的就是我們分裂,如此一個個擊破。反正火山很少露面,你只将傳遞信息的地點告訴我,等這會風頭一過,你們再商議換一個不就行了?”
“行!”
湧星像是下定了決心,“福煦路23號同仁藥鋪的牆上,有一塊磚是松動的,那就是接頭地點。”
老胡立馬暗暗記下,這時湧星又道,“我聽說有一批剛來滬的同志們也被捕了,如今分散在了各個牢房裏,真不知道他們現在好不好。聽說日本人下個月18號要槍決他們示衆!”
“這幫殘忍的劊子手!”老胡一臉同心棘手,“恨只恨我們現在沒法跟其他同志聯絡,不然我們怎麽會這麽被動?別說18號了,就是明天,也有法子将他們救出去。”
湧星點了點頭,感覺話說得差不多了這就站起身來與老胡道別,老胡自然也不願讓別人看出他與共黨的關系,分別時還不忘道,“陳同志,如今時局緊張,我們不能耽誤時間,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還有和火山其他的聯系方式,請務必讓他來聯系我,說不定,營救同志們還有很大的勝算。”
湧星微笑點頭,目送老胡出去。自己為了避嫌,仍舊是等一會兒再出去。她從窗外往下看去,就看到帶着滑稽男士帽的老胡低着頭行色匆匆地利害,好像身後有什麽多命的惡鬼。
湧星不覺冷笑,想起方才老胡的言辭更是胃部一陣翻騰想要嘔吐——看來老胡最近真是一門心思撲在讨好日本人上了,那些被捕的同志大多數已經從各個獄中被其他同志營救出來。果然那些不幸被抓的同志就是老胡送給日本人的第一份投誠狀。
等晚上徐敬棠回了家後,湧星這才從手包裏掏出竊聽器來遞給他,兩個人将今早錄下的一切細細聽了一遍,徐敬棠滿意地點點頭,将竊聽器放進自己的公文包內,“還得多謝他僞善,滿口的仁義道德倒是幫了我們大忙。”
待收拾妥帖後,徐敬棠才扭過頭來望着笑眯眯的陳湧星,也不覺心情大好,忽然正式地拍了拍陳湧星的肩膀,“小陳同志,謝謝你,你把最難辦的一個攻克了,接下來就好辦了。”
這還是徐敬棠第一次這樣鄭重其事地喊她…….小陳同志?
冷不丁地,湧星聽到耳朵裏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聽慣了徐敬棠痞裏痞氣地喊她“陳湧星”,忽然換了個稱呼,湧星還真有些不習慣了。
“你也不賴啊,火山同志?”
話音未落,湧星“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她也沒想到笑意來勢洶洶,本來只是嗤笑誰知道笑着笑着愈發止不住了,直笑得擦眼淚,“不行不行,徐敬棠,你長得就不像個革命同志,我喊不出來。”
徐敬棠摸了摸後腦勺也笑起來,兩個人今晚的心情都還不錯。徐敬棠起身到鬥櫃旁,發現櫃上的留聲機都落了灰,他撿了張唱片放上去,等到留聲機裏傳來吱吱呀呀的靡靡之音之後,徐敬棠才邁着舞步走到湧星面前,十分風流倜傥地彎腰伸出手來,
“這位小姐,能否賞臉一曲?”
好像他們剛剛認識似的。
湧星看看他又低頭看看自己又笑了——此刻他領帶半解,襯衫早已褶皺不堪,領口被他不耐煩地扯開,怎麽看怎麽是一副輕浮狂浪的模樣;而反觀湧星,卻是比她更不講究,湧星方才在家裏早已洗漱完畢,此刻只穿一條吊帶真絲睡裙,跻着一雙拖鞋坐在沙發上跷二郎腿。
旁邊就是一件織到尾聲的紅毛衣。
湧星最近沒事兒的時候就在家忙這個,其實離穿毛衣的季節還很遠呢,可湧星卻感覺有什麽在背後催她,總想盡快完成。
“來嘛。”
徐敬棠低沉的嗓音裏有撒嬌意味若隐若現,湧星勾起嘴角甩掉拖鞋,赤腳走到他面前,仰着頭将手搭在徐敬棠的肩膀上。
“這才帶勁兒。”徐敬棠看起來很滿意,“踩在我的腳上,地上涼。”
他故意在湧星的耳朵邊勾引,聽得小陳同志連連肝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