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江雪一語道破, 白衣僧人臉上的笑容只是微微僵硬, 繼而笑得越加溫柔慈善:“人心生魔, 我只是他們最真實的反應而已。你信不信,即使我告訴他們我是魔, 他們依舊還會供奉我,因為我可以達成他們的願望。”
江雪沉默着,沒有說話, 她知道這是人的劣根性, 無法改變, 否則這個心魔不會這麽強大, 它強大,是因為人的欲/望強大。
見江雪似有默認的意思, 心魔繼續道:“什麽是善什麽是惡?兩者本質就沒有區別, 善良的人也會做惡事, 而惡人也可能做善事……”
見他還有滔滔不絕的說下去的意思,江雪打斷他:“你講這些, 是讓我手下留情嗎?”
白衣僧人搖頭:“不,我清楚你要拿回東西, 而那東西與我融合後,你取走, 我必死無疑。”
江雪卻奇了:“你要束手就擒?”
心魔卻很平靜道:“是。”
還沒等江雪回答,在心魔身後,一個佝偻着身體的老人就走了出來,她歇斯底裏地大罵:“心魔, 你個孬種,老婦人我費盡心機替你布置,不是讓你在這裏求死的!”
江雪凝視向自己走來時蹒跚老婦人,這一看,可不就是熟人。她笑了:“你真是福大命大,竟然在那種情況下都沒死。”
這老婦人正是黃泉花墓裏的巫醫,原本以為墓穴坍塌,她也會葬身在古墓中,沒想到蹦跶來這裏。雖然蒼老許多,但是這吼人的功夫一流,看起來還挺精神。果然是好人不長壽,禍害一千年。
巫醫聽到江雪的話,嘿嘿笑了,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小黑牙:“你都沒死,我為何要死?”她笑着,臉上的皺紋層層疊疊墜下來,似乎要從她的臉上掉下來。
巫醫睜着一雙兇狠的眼鏡對白衣僧人說:“心魔,她雖然來頭大,但現在受制于人身,根本不敢發力,我們就算拖也能把她拖死,你這家夥還不上!”
白衣僧人淡淡瞥了巫醫一眼,然後慢騰騰地朝江雪走過去。
巫醫在他身後冷笑:“當日你将我主人一掌殺死,我暗暗發誓,終有一日要讓你不得好死,以祭我主人在天之靈!”
江雪像是聽到最好笑的笑話:“在天之靈?你這老太婆還沒死就開始說起夢話了,你主人由我親自擊斃,她哪裏來的靈,轉世之路也沒有了。”她望着氣得渾身顫抖的巫醫:“來世,多做好事!”
江雪動作迅速,身子躍過白衣僧人,徑直到了巫醫的面前,一掌扇在她的腦袋上,将她抽飛出去,而後攻向白衣僧人:“我沒時間陪你們在這裏聊天,東西拿出來!”
江雪也只是說說,事實上她知道自己這一出手,心魔必死無疑。但沒想到,一物從白衣僧人身體射出,直接落入她的掌心,江雪手下意識地一握,那束光亮就融入她的身體消失不見。
江雪眼中有喜意,但她更奇怪地看向白衣僧人:“你竟然真的沒有用它?”
白衣僧人立在原地,面上挂着清淺的笑意,那般淡然,仿若真是一個得道高僧:“我知道,我用這個東西,會讓我的實力更上一層樓。但我身為心魔,卻比常人更冷靜,它還誘惑不到我。”
聽他說了這些,江雪不僅沒放心,反而更謹慎了。試想,心魔沒有用她的東西就可以厲害到這樣的地步,而且他冷靜,有頭腦,最關鍵的是冷血。
就如現在,巫醫的死并沒有讓白衣僧人有任何憂怒,他反倒是和江雪說:“這要多謝了,這個老女人又醜又臭,殺她,我都下不去手,你倒是替我解決了這個麻煩。”
江雪也漸漸明白了白衣僧人的怪癖,他喜歡漂亮的女人,大約都是二十幾歲,用她們的命來煉制一些東西,殘忍中帶着某種偏執。
白衣僧人又說:“我布置這一切,的确為引你而來。你的身份我雖然不是很清楚,但我知道這件事你一定可以辦到。”
“什麽事?”
白衣僧人臉上竟然露出殘忍的笑意,和之前大相徑庭:“我要1900年,一個出生在此地,名為鐘欣玉的魂魄。”
正如巫醫所說,為了照顧身體,她所調用的力量有限,也不知道這兩者有什麽愛恨糾葛,但他說的這人早死了,魂魄肯定進了第四維,這麽多年,保不準都投胎去了。而且一個心魔憑什麽要求這些?
似乎看出了江雪心中所想,白衣僧人說:“如果你不應下我,那我只能拉菩提鎮的人陪葬,對了,還有你,正如老女人所說,你要對付我,必然要拿出真本事,到時候身體承受不住……”
他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麽,但是江雪卻面色難看起來。因為她感受到白衣僧人身上有種氣勢在不斷攀升,那是信仰之力!
角角失敗了!
人心難測,欲/望的溝壑填不滿,他們一步步把心魔變得如此強大。
正在江雪糾結的時候,細碎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在最前方,有兩個影子躍過來。江雪凝神細看,這兩個正是不知道從哪裏跑出來的人參和壬昇,只是兩人的模樣似乎經過一場慘烈大戰,身上的衣服零零碎碎,人參胸口的衣服都破了,而壬昇右邊的袖子沒了,赤裸着手臂,走在了時尚的前沿。
江雪怕其他人看出異樣,慢慢地收斂了身上的氣息。
人參一見到江雪,二話不說将她抱住,左看看右看看,見她沒受傷才放下心,然後沖黑着臉的壬昇說:“我家天雪要是少了一根頭發,我就可勁地折騰,讓你忙死!”
壬昇大聲呵斥:“你真是太放肆了!”
人參啧啧兩聲:“這你就受不了了,那可不行,你這承受能力太弱了。”
壬昇不想和他鬥嘴,只緊緊抿着唇,但是氣息不穩,顯然被氣得不輕。
這時候老道帶着一批人也走了進來,而在他們中間,又走出兩個人來,正是角角和多多,他們各自找到自己的主子,角角臉上有些羞愧:“飒西,你交給我的事情我沒完成。”
人參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沒事,這心魔夠強,你力量又受到限制,不怪你。”
對于這麽好說話的飒西,角角微愣後,目光堅定地站到他身後。
壬昇見此,眉毛輕跳了一下。
多多暗自着急,眼睛和抽筋了似的給角角使眼色,奈何角角這個二愣子看都沒看他一眼,目光随着人參轉……
白衣僧人已經将注意力從江雪身上移開,反而看向壬昇和人參,他目光閃爍,不知在想什麽。
人參沒耐心地嚷嚷:“你個小東西,本大人在此,趕緊跪下來求饒,否則打得你永不超生!”
白衣僧人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我從你們身上感受到那邊的氣息。”
壬昇神色微變,喝道:“住口!”
白衣僧人精神一震後,更加興奮地看向他們:“想必你們已經看出了我的身份,我要鐘欣玉的魂魄,把她交給我,我會束手就擒,要殺要滅随你們。”
壬昇冷着面容:“你算什麽身份,和我這樣談條件。”他看向人參:“鬧也鬧夠了,這件事讓他們自己解決,你不要再管。”
人參沖他撇撇嘴,然後在壬昇盛怒中,嘴巴利索地說:“你都這麽大了,還離不開你娘啊!你乖乖跪過來,也別折騰了,我直接把你們關到一起去。”
“關?”白衣僧人有些不解。
人參剛要說,壬昇就忍不住打斷:“夠了!”
人參卻是滿不在乎:“都說這麽多了,還差這點?”
壬昇氣結,拳頭握緊松開,打又打不過,說又不聽,這是個油鹽不進的主!
人參趁此機會迅速和白衣僧人說:“父債子還,兒債母還,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你在這蹦跶得歡,你娘在第四維受罪呢,互相傷害,不錯,誰也別怨誰。”
白衣僧人聽到這裏,竟然仰着頭哈哈笑了起來,他果真如人參所說,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跪了下來。而人參也不客氣,掌心一道青光落在他身上,這個人就此消失不見。
但所有人都清楚,這個心魔被他送去了第四維。
這時候,大家看向他的目光都奇怪起來。
壬昇已經不知說什麽好,只問:“你滿意了?”
人參白了他一眼:“什麽年代了,還搞微服私訪,土不土?你看看,現在他們哪個敢小瞧我?”說着,他青眸掃過去,大部分人都戰戰兢兢,不敢與其對視,心中消化着這個驚天大密——第四維的大佬出現在了人間!
他們在腦中一遍遍回想,自己是否有得罪兩人的事。
人參施完壓,得意地看了一眼壬昇。壬昇有苦說不出,只用一種不敢相信的目光看着人參。
江雪在一旁解讀,大概是觀看智障的眼神。
事情解決,老道他們負責處理後續,在有個空間內,發現了烤人的香房,屋內檀香撲鼻,但是燃着檀香的爐內有一個女人,她早已身亡,爐子正在吸取她身上的屍油,這女人正是小玫。衆人将她屍體擡出來,焚燒後超度。
另外血池中還有不少小孩,這些小孩從小就以人血人肉喂食,暴戾殘忍,但他們都是無辜的生命,各派商議決定後,每一派領幾個孩子回去,以本門心法化解,十年內,這些孩子就可以正常了。
在其間,江雪從人參口中得知了心魔的來歷。這要從讓他一直念念不忘的鐘欣玉說起,這個女人在十六歲時不甚懷了一個孩子,後将孩子送到孤兒院,自己則是在兩三年內成了有名的交際花。但畢竟骨肉至親,每一年還都帶些禮物去孤兒院看這個小孩,但她沒有以母親的身份,而是以陌生人的身份。
小男孩非常喜歡給他禮物的阿姨,但在偶然一次中,他知道了這個女人就是自己的母親。他很高興,偷偷溜出了孤兒院,找到了鐘欣玉。鐘欣玉很吃驚,但她當時人生灰暗,而且對紅塵沒了牽挂,受佛家影響,打算出家了,于是就安排人将孩子送回去。
沒想到識人不清,那小厮竟然是個貪錢的家夥,把這長得漂亮的五歲孩子賣掉了。轉過頭就和鐘欣玉哭訴,路上遇到了兵抓人,人流大,将孩子沖散了,他找了半天都沒找到。那時候拐賣兒童事件很多,丢孩子的人不在少數,所以這借口鐘欣玉沒有懷疑。
鐘欣玉也有些難過,但她想到自己的事,又想到僧人說的話,覺得這一切都是緣,注定她和塵世沒有牽扯了,于是出家了。
她的兒子很可憐,被賣到當年的邪.教徒手中。邪.教徒沒有人性,竟然剜出了他的心,以妖術煉成了法器,用來迷惑世人,招搖撞騙。這法子太邪惡,孩子怨氣又大,幾年後就到了不能控制的局面,他反噬主人,而後開始一步步強大起來。
聽到這裏,江雪知道這個心魔所做的一切都有了解釋。他恨他母親,所以很多如他母親這樣漂亮的女人都糟了毒手,被迫賣/淫,最後又被他以慘烈手段殺死。他恨僧人,又裝扮成佛來騙這些無辜的人,倘若事情敗露,肯定會傳播開去,到時候佛徒身上必然罩着一層陰霾。而他也将自己的遭遇重複在一個孩子又一個孩子身上……
對這一切,江雪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只是随着人參他們走出了甬道,然後來到了佛堂處。
佛堂的牆根處,坐着一個小孩,小孩頭靠在牆上睡覺,有輕微的呼嚕聲響起。
人參“咦”了一聲:“這孩子竟然什麽事都沒有?”
四象小心地瞥了江雪一眼,但是什麽話都沒說。
這時候,小男孩揉着眼睛,醒了過來,他看到這麽一大群人,有些愣。但随後在人群中找到了江雪,立即咧嘴笑了,小手撐地爬起來,朝江雪跑過來:“姐姐!”
江雪抱住他,看了四象和老道他們:“這個孩子你們打算怎麽辦?”
老道呵呵一笑,伸出手捏住小男孩手臂:“這孩子根骨不錯,就跟着我吧,老道我也需要個傳衣缽的人。”
小男孩有些怕,看了看老道,又看了看江雪,江雪揉着他的小腦袋,輕聲說:“去,跟着爺爺,學了本事後再來找我。”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點頭。
一行人笑,有人恭喜老道喜得弟子,老道客氣說了幾句話,他們才往外走。
這時候天還沒大亮,也就淩晨三四點的時候,然而佛寺外,卻是偷偷摸摸溜進來有十個人,每兩個人擡着一個大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