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聽到後, 趕緊應聲。
那個婦女又指着王春身邊的江雪和單月問來歷。
因為之前串好了詞, 王春趕緊說:“他們是來旅游的, 恰好碰到,就帶到村子裏來了。”
婦女嘀咕一句, 江雪聽到她說:“大山裏有啥好玩的!”
江雪只當沒聽見,沒過久,前邊道上有個胖男人朝這邊趕, 走路一颠一颠的, 臉上的肉随着他的節奏晃動。大概兩三分鐘後, 他氣喘籲籲地趕到, 目光直接落在江雪身上,仔細看了好幾眼, 然後才轉頭問王春:“這兩人是你帶回來的?”
王春又把剛才的說辭說了一遍。然後對江雪和單月說:“這是我們楊柳村的村長。”
江雪向這個胖男人表達自己這一方想在這裏住的想法。最後還拿出兩百塊錢給了村長。
村長一看那紅彤彤的鈔票, 面上立即露出笑容來, 他拿過鈔票說:“好,村子裏還有空地方, 你們兩個就去老張家住,她兒子和媳婦去外地打工了, 那屋子空着,正好你們兩個住。诶, 對了,你們是兩口子吧?”他忽然想到這麽一件事,順嘴就問了出來。
單月剛要開口,就被江雪掐了一下, 他奇怪地看向了她。這麽一會兒功夫,江雪就已經和村長說了:“沒事,我們住在一起也是可以的。”
村長已經點頭,然後和王春說:“你帶他們去老張家,我去給你們買菜。”他又轉頭對江雪他們說,然後樂呵呵走了。
王春先帶江雪和單月去村西邊的老張家,據她所說,她家離張家也不遠,走五分鐘就到了。
老張家只有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在家,但老太太雖然這麽大歲數,卻十分硬朗,走路帶風,聲音洪亮,一聽王春說是村長安排來住宿的,立即大聲說:“我明白!”
王春走了,張老太太的目光就落在了江雪和單月身上,老太太的目光很銳利,有些不像她這個年紀的人,看了江雪和單月好一會兒,她才招手說:“你們兩個進來,就住我兒子和兒媳婦這屋,屋裏我天天收拾,幹淨着呢!”她絮絮叨叨走進去,給江雪和單月指着一個房間。
江雪和單月進屋,把包裹放在屋上的木桌上,張老太太在門口瞅着他們,忽然就誇單月:“小夥子長得真耐看,我活這麽大歲數,頭一次見到這麽俊的小子。”她說完了單月,又看向江雪:“丫頭也好看。”
單月想反駁,但怕壞了江雪的事,所以只悶聲不說話。
江雪卻對張老太太露出一個善意的笑容。這個笑容又勾起張老太太的話茬,她又問江雪:“你們兩個小孩子來這幹什麽?這大山裏可沒啥好玩的。”
江雪拿出準備好的說辭:“我想寫本關于民俗的書,所以在全國各地到處走,來到這,聽外面的人說楊柳村的樹神,覺得十分感興趣,所以就來了。”
江雪卻發現,自己說完,張老太太的臉色刷地就變了。她頓時機警起來,趕緊回頭朝後看看,還走出去把門關了,然後又關上卧室的門,在這種雙重保險下,老太太說話聲音還刻意壓低:“你們兩個小孩子,膽子太大了,竟然敢沖那個來?!”
那個?哪個?江雪試探着問:“你說的是‘樹神’?”
老太太趕緊伸出手捂住江雪的嘴:“小祖宗,你可別惦記它了!那玩意兒不是好招惹的!”
江雪終于發現些不同來,這個張老太太,言辭間并沒有對“樹神”盲目的崇拜和恭敬,有的似乎只是忌憚。
江雪心中高興,在這種理智的人嘴裏,似乎更能得到真相。于是江雪又問張老太太:“你怕它做什麽,楊柳村不是都拜樹神嗎?它可以給你們換男娃娃。”
張老太太自己找木板凳坐了下來,才說:“楊柳村之前流傳過一句話,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種女娃娃得男娃娃。換孩子是好聽的說法,其實那孩子怎麽換來的?是把胖乎乎的女娃娃埋在柳樹根下,等過一天,柳樹上就會長了一個男娃娃。”
張老太太顯然很不喜歡這種做法,說話時,臉都是繃着的,眼中閃過的情緒也很複雜,她擺擺手說:“年輕人不要太好奇了,有些事聽着新奇,但是真要見到,保準你一輩子都忘不掉,吓人吶!”
她說:“我年輕時就親眼見到一次‘種孩子’,那場面,現在回想起來都害怕,老張家有福氣,幾輩子都單傳,但都是小子,不用把自己女兒種在地下。你們知道嗎?種孩子都得孩子親生父親親自動手,用鏟子挖出一個坑,把自己女兒放進去,然後埋上土。”
江雪雖然沒見過,但是想象力豐富的她能幻想出那個畫面:“就沒有人最後心疼,不願意種孩子了?”
張老太太立即拔高嗓音:“怎麽沒有,有個男人姓李,他最後關頭就後悔了,但是也不是他一家種女兒,另一家也是呢,輪到另一家得兒子,怎麽可能同意?硬逼着他把自己女兒埋了!”
單月聽上了瘾,連忙問:“後來呢?”
張老太太繼續說:“這個老李回去後,見到他老婆,她老婆之前就說了,不管男孩還是女孩,都要自己養,閨女還是小棉襖呢,不比男孩差,想要兒子再生就行了。但是老李耐不住他老娘撺掇,在他老婆睡覺的時候,把孩子抱走了。這回來後就鬧翻了天,她老婆嚎啊,對他又打又罵,最後扔了他跑了。老李也受了刺激,沒再娶,整天醉醺醺的,他老娘受不了村子裏人們嚼舌根,天天生氣,人這一氣,身子就差,沒幾年就走了。老李就更不行了,自己一個人,年年混日子。”
單月追問:“這個老李還活着嗎?”
“活着呢!”張老太太說:“這人也奇怪,你說老李不在乎身體,這身體還真沒病沒災的,讓他熬了一年又一年。”
江雪剛要說什麽,單月忽然一擡手,指着門外面說:“有人來了。”
張老太太一驚,立即從凳子上站起來。但畢竟是上了歲數的人,這一下子太猛,人差點兒摔了,還是江雪扶住她。
張老太太自己站穩了,然後走過去開門,正看到村長拉開門往裏走,手裏拎着一些菜,一進門就嚷嚷:“張老太太,大夏天的,怎麽還關着門,有啥秘密?”
他說着,把菜放到菜板上,然後用扯住衣擺,抹了一把額上的汗,又呼呼喘了兩口熱氣,才笑眯眯地看向江雪和單月:“你們兩個趕得好,商店正好還剩下一只燒雞,我給你們買回來了。”他說着,又轉頭看向張老太太:“菜都買好了,露兩手給我們瞧瞧,我這也有好幾年沒嘗到你的手藝了!”
張老太太說:“等着!”然後看向了江雪:“丫頭,來給我打個下手。”
江雪點頭,去幫張老太太洗菜。
單月一看,也要去幫忙,卻被村長攔住:“女人的事,你摻合什麽!”
單月一聽,這和自己的觀念不符,立即反駁:“男人也可以做菜!”
這麽斬釘截鐵的回答,讓村長一愣,但随即他就不高興地說:“你沒聽那句老話嗎?男人進廚房沒出息!”
“誰說的?”單月問。
村長:“……”
村長覺得自己和面前這個年輕人溝通有些困難,于是換了一邊,坐下來,拿出卷好的煙,點上了火,開始抽煙。
單月擡起手揮開跑來的煙霧,然後鄭重和村長說:“你坐在這裏抽煙,而女人忙碌,是很不男人的行為!”
批評了愣神的村長,單月果斷去幫江雪和張老太太弄菜了,村長則是聽着菜刀與菜板相撞的聲音,如坐針氈,直到煙頭燒到了手,他猛然醒神,然後說:“我先回家裏一趟。”
村長離開後,江雪給單月豎起一個大拇指。
單月欣然接受:“我是真心的。我愛的女人,我會和她一同下廚,在身後抱住她的腰,表達我的愛意。”
張老太太歪頭看了單月一眼,意味深長地說:“小夥子,想得挺好啊!”
單月剛要說話,江雪趕緊搶着說:“我包裏有頭繩,你幫我拿來,散着頭發不舒服。”
單月也不是傻子,立即明白了,知道自己說多了,然後回卧室去了。
張老太太在一旁笑,小聲說:“你們兩個不是兩口子吧?”
江雪搖頭:“我們就是啊。”
張老太太擺手:“你們別騙我了,我眼睛又不瞎,看得明白。這兩人要是真有對方,眼神都不一樣。你們兩個眼神太明白,一點也不膩歪,我兒子剛讨老婆那陣子,眼神裏都是他老婆!”
江雪看到張老太太眼裏露出追憶的神色,她想了想,問:“你兒子和媳婦多久回來一次?”
張老太太嘆口氣:“走了五六年了。”
江雪震驚:“一次都沒回來過?”
老太太搖頭:“我不讓他們回來。我知道他們孝順,但這村子可不是個好去處,能出去就別回來。”說着,她看向了江雪:“你們兩個外地人為什麽又進來呢?”
江雪笑:“不是說了嗎?我是想寫本關于這方面的書。”
老太太擺手:“這話別騙我了,我可不信。”她又伸脖子朝外張望,然後才壓低聲音說:“你們是因為王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