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蛹[民國]

第 19 章 狹路相逢

“我的祖宗!消停會兒吧!還嫌不夠亂麽?”

黃媽拽着陳湧星往屋裏走,嘴上還沖門口的婦人賠笑道,“讓您見怪了,小孩子不聽話,我這就回去教訓她。”

“等一下,我看她清醒地很。黃媽,讓我來問問她。”

那婦人似笑非笑地瞪了黃媽一眼,沖湧星招了招手,“小姑娘,叫什麽名字?”

湧星扭頭不去看她,黃媽尴尬地站在一邊,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不想說?”

那婦人看起來沒什麽耐心跟陳湧星耗下去,“那就上車吧。”

“使不得使不得啊柳媽媽!”

湧星還沒回過神來,黃媽先慌了,她知道柳媽媽下一步要幹什麽,她連忙攔住柳媽媽,“您瞧瞧我這張笨嘴,一見您高興的話也不會說了,這丫頭也是有緣,被人打的半條命都沒了,先生慈悲就帶回來養病了。”

柳媽媽笑得依舊溫和,可言語間寸步不讓,“先生真是慈悲心腸,一直都沒變。但我們夫人也不是洪水猛獸,不過是關懷一下,黃媽這是幹什麽?”

湧星再被憤怒沖昏了頭腦,這時候也明白是怎麽回事了。顯然這個“柳媽媽”是陳玄秋的夫人,柳毓稚的下人。而柳媽媽也顯然已經以為陳玄秋金屋藏嬌了。

“我跟你走。”

湧星反倒冷靜了下來。

“別添亂了好麽?先生跟太太你個小丫頭懂什麽?回去!”

黃媽剛被她發瘋似的怒吼給吓了一跳,生怕她跑到柳家去大鬧一通。

可湧星根本無意與那位雖未謀面的陳太太大吵大鬧,她雖然對陳玄秋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可是湧星又不是傻子,她用腳趾頭想也沒明白她根本鬥不過那位陳太太。

人家是滬市有頭有臉的人物,湧星唯一的靠山就是陳玄秋,湧星怎麽可能傻到讓陳玄秋以為她不懂事?

她答應跟柳媽媽走,只是因為她想見見那位陳太太。

那位讓陳玄秋看着一件舊衣服就那樣開懷的人,究竟長什麽樣。

說不定這樣還可以讓她死心。

黃媽在背後着急地喊着湧星,可是湧星還是頭也不回地上了車。

柳媽媽跟黃媽點了點頭,旋即也上了車。柳媽媽上了車後,高大轎車就往大路上駛去。

湧星一直以為陳公館已經富有地讓她內心驚訝了,直到轎車停在柳宅大門前時,湧星這才真實地明白有錢人的快樂她無法想象。

柳宅已經不是洋樓那麽簡單了——柳家,在滬市這個寸土寸金的地方有一處園林。

園林啊,乖乖。

小市民思想立刻占據了陳湧星的大腦,天,還鬥什麽鬥,陳湧星已經開始腦內思考她一進門就跪下喊太太的話,柳毓稚可不可以看在她乖巧伶俐的份上給她報個大紅包。

柳媽媽領着她進了大廳,卻讓她留在原地,自己先上了樓去,沒一會兒樓梯拐角處才冒出她的頭來。

“上來吧,太太要見你。”

陳湧星聽到這話後,才忽然覺得有些緊張起來。她上車的時候心情十分悲壯,完全沒有設想過自己将會遇到什麽樣的局面。

湧星吞了口口水,輕手輕腳地上了樓來。柳媽媽顯然很不喜歡她,兩個人在樓道狹路相逢,柳媽媽低着頭斜着眼打量了她一番。

“也不知道先生什麽眼光,什麽貨色。”

貨色?

湧星憤怒了,果然就怕人比人,湧星第一次感覺到了黃媽的可愛與甜美。她懶得搭理柳媽媽,挺起胸膛雄赳赳氣昂昂地來到了柳毓稚的房間。

她在門口整理了一下衣服,遲疑了一下又彎腰擦了擦鞋,一通忙乎下來之後還是覺得心裏怯地慌。她輕輕順了順氣,暗自在心裏打氣——她已經不是從前的陳湧星了,她是去過夢巴黎的陳湧星,而且一頓吃了四塊,試問誰人有這樣的氣魄?

大概是栗子勃朗尼的甜味給了她勇氣,湧星推開了門。

只一眼,湧星就後悔了。

她今天為什麽要自取其辱?

柳毓稚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女人?

自從湧星從陳玄秋的口中得知了“柳毓稚”這個人的存在之後,她無時無刻不在想象揣摩,然而今天忽然一見,她才明白曾經的自己是多麽的想象力匮乏。

只見房間裏站着一位身着翠綠旗袍的女人。

滬市穿旗袍的女人很多,穿綠色旗袍的女人也不是少數。

可是湧星從沒有見過柳毓稚身上的呂,這綠色穿在她身上,如同深山老林裏、翠竹下的山泉,潺潺地流過她圓潤的胸.乳、狹窄的腰線以及暴露在日光下纖細的腳踝。

湧星低下了頭,腦袋空空地眨了眨眼。

完全是跟她不一樣的兩個人啊。

湧星真誠以為,在見到了柳毓稚之後,她壓根兒不配叫女人。

柳毓稚倒是一臉悠閑地樣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多大?陳玄秋可真夠禽.獸的。”

“你不能這樣說先生,先生不是你說的那樣。”

“我不能說?”

柳毓稚倒是被她這話嗆得愣了一下,櫻紅的唇下意識地抿了一下,才道,“怎麽,你的意思是,你比我還了解我的……丈夫?”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跟他沒住一起,你想知道,我可以跟你解釋。”

“解釋?你的意思是我了解我的丈夫還得你來解釋了?”

“不是,我說你這個人怎麽這麽會擡杠啊?你到底想聽什麽?”

湧星無奈了,她實在摸不透柳毓稚的态度,柳毓稚的每一句話都逼得她無路可逃,可是眼角眉梢都帶着笑,行為舉止都是輕松自在的樣子。

就好像她其實并不在意湧星和陳玄秋到底是什麽關系,她只是逗着她玩罷了。

“你到底要幹什麽?”

到底還是半大的孩子,湧星這時候言語中已有了哭腔。她今天受到的侮辱已經夠了,她到底做了多麽讓人難以饒恕的事情?老天要這樣折磨她?

好吧,她承認,在她心裏的最深深處,她的确迷戀着陳玄秋,可是在心裏也不可以麽?

她拼命掩飾的心情就這樣被人攤開來,用草率的猜測冠上低賤的名頭,被她們這樣翻來覆去的踩踏。

在心裏想想他,難道也是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情麽?

“沒用,這樣就哭了。”

很顯然,柳毓稚骨子裏的冷漠已經在和湧星初次見面時就毫無保留地展露出來。

“我不管你同他什麽關系,但是我只有一句話要告訴你。”

“你和他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識趣的話就離他遠點。”

柳毓稚無視她臉上大滴大滴地滾落,仍舊自顧自地說着。

“你怎麽知道,我跟她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忽然背後響起男人的聲音。

陳湧星下意識地扭頭望去,一身長衫的陳玄秋在她眼裏如同天神下凡一般。

顯然柳毓稚也沒有想到會看到他,她精致的找不到一絲縫隙的面龐終于出現了漏洞——眼睛是意志力最不堅決的叛徒,柳毓稚望着面前這個許久未見的男人,瞳孔微動。

“呵。”

柳毓稚笑了一下,“真沒想到你竟然會來。”

面對愛人,女人都是技術了得的偵探,湧星靈敏地察覺到柳毓稚嗓音裏控制不住的顫抖。

“你不是說再也不會踏進這宅子半步了麽?”

“還是說,在你心裏,我就是那吃人的怪物,叫了她來就是要害她?”

陳玄秋也是許久沒見到柳毓稚了,他望着她,聽着她的步步逼問,沉默地将湧星漏進懷裏。

“我來接她回去。”

柳毓稚也冷靜了下來,“看來我在你眼裏真成了怪物了,你好好看看,她有沒有缺胳膊少腿?一個動不動就哭的小丫頭,陳玄秋,這麽多年了,你還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毓稚。”

湧星被陳玄秋摟着,但是還是可以感受到他的胳膊在細微地抖動着。

他很痛苦,湧星擡頭望着陳玄秋緊抿的下颚,什麽都沒說。

“我既然救了湧星,就不可能丢掉她。即使是你,也不行。所以不要再打這些主意了。”

我這樣的人,也可以這樣被人堅定地選擇嗎?

湧星仰着頭,望着陳玄秋,眼底有花火噼裏啪啦地點亮,一簇一簇地像是夢境似的點燃蔓延起來。

陳玄秋,你這樣子,我還怎麽能心甘情願地心死?

“陳玄秋,你在自.殺!你懂不懂?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柳毓稚起伏的胸膛暴露了她此時的憤怒,可是陳玄秋卻還是一臉的平靜。他望着柳毓稚,眼神卻是溫和的像是最有效的鎮定劑。

“毓稚,我從沒有後悔過。”

“是麽?”柳毓稚的眼底起了一層霧,她嘆了口氣坐在了柔軟的沙發上,“可是我後悔了。”

陳玄秋本來已經帶着湧星扭頭準備下樓了,可柳毓稚的這聲低聲控訴卻讓他身子一頓。

陳玄秋喉頭微動,可是半饷還是什麽都沒有說出來。

最終兩個人沉默地回到了陳公館。

黃媽早早地就在家裏等着了,陳玄秋的臉色陰沉地厲害,但還是安撫地拍了拍湧星叫她不要在意今天的事。

“放心吧,”他抱着她,像是無私的兄長抱着自己膽怯的妹妹,“以後不會再讓你害怕了。”

說完這話,陳玄秋沒吃飯就上了樓。

而湧星站在原地,心裏卻滿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她甚至連害怕都沒有,滿腦子都是一個念頭——原來,陳玄秋憤怒起來就是這樣啊。真的很可怕,也很遙遠。

公館裏的氣壓一直都很低,就連一向大嗓門的黃媽都不出聲了。吃了飯後,各自回了各自的屋子。

湧星翻來覆去的睡不着,還是像往常一樣,推開了房門,赤腳走進這花園裏。

陳玄秋房間的燈還在亮着。

但是他沒有在工作。剪影刻在百褶窗上,湧星站在更深露重的草坪上,看着剪影手中的煙一點點的掉落。草葉上的露水沾的她的腳濕漉漉的。

她不安地搖晃了一下,可是頭仍舊固執地望着二樓的窗戶。

陳玄秋,我是不是總共是讓你很苦惱?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憋的實在難受

相關推薦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