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蛹[民國]

第 20 章 生日禮物

自從陳玄秋從柳家将湧星帶了回來之後,兩個人都有默契地沒有提起當天發生的事情。

黃媽倒是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眼珠止不住的轉。可惜湧星倒是在這事之後跟變了個人似的,罕見地什麽情緒都沒有表露出去。

這回輪到黃媽坐不住了,某天傍晚,陳玄秋用過晚飯後照舊是上了樓去。黃媽在樓梯下看着二樓的房間門關上,立刻笑眯眯地跑進廚房來,從湧星手裏搶過碗來,“诶呦呦,成天幫倒忙,洗個碗弄得我滿竈臺的水,你個小人兒也忙了一天啦,爐子上我煨了冰糖雪梨,你嘗嘗味道好不好。”

湧星知道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既然有人主動請纓她斷沒有壞人興致的打算,當即脫手退到一邊,可是也上前喝湯。

“我不渴。”

她笑地像只偷了魚幹的貓咪,在一旁欣賞黃媽埋頭苦幹。

“诶呦喂,好不容易給你做的,怎麽這麽讓人寒心啊!”

“切,黃媽,你沒聽過那句話啊,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湧星笑嘻嘻。

“得得得,你最好一口別喝!小白眼狼!”黃媽計謀被人無情戳破,當即惱羞成怒,憤怒地推着湧星往外走,“滾滾滾,這湯我下毒了,你可千萬別喝,專毒你這種狗咬呂洞賓的人!”

“好啦好啦我的好黃媽~”湧星安撫似的給黃媽捶起肩膀起來。這些日子的相處下來,她和黃媽也漸漸琢磨出一種非典型的相處之道來。黃媽這個人,絕對的刀子嘴豆腐心,最大的毛病就是小氣。

而湧星自從去了一趟柳宅之後,再回來她和黃媽的關系更是到達空前高度。

“黃媽,要不我給陳先生做頓飯吧。”

黃媽正享受着她的奉承,忽然聽到後面傳來這麽沒頭沒尾的一句。

“你會做麽?現在什麽都貴,沒什麽能叫你折騰的了。”

黃媽下意識拒絕。

“就你看不起人,我從前在家的時候一個人做一大家子的飯,也沒見誰吃死了。”

“你那能跟咱家比麽?陳先生是文化人,要吃好,可不能只吃飽!”

黃媽一直當湧星是個小孩子,此時心直口快,也沒想什麽就直接說了。湧星在她身後聽了這話卻又是心裏一咯噔。

“可不麽,我就一逃荒的下人,配做什麽啊。”

湧星心裏氣不順,那團棉花又堵在了她的胸口,她賭氣似的扭頭要走。

“诶,要不你給先生做蛋糕吧?”

黃媽看出來她不高興了,連忙道,“當時先生剛來滬市的時候,先生的大學送了臺烤箱來,正好馬上就是先生生日了。先生愛吃甜的,每年生日都要吃蛋糕的。我不會搞這些玩意,要不你來試試,省的到時候白瞎了個好玩意。”

湧星扭過頭,嘴巴還撅着,可心裏早就撥開烏雲見太陽了,還故意道,“哦,原來是讓我當下人的下人了……”話音未落,她又怕激着黃媽了,沒等黃媽就趕緊跑進房間裏,關門前飄來一句,“那就說定了,不許反悔!”

“真是讨債鬼!一個就夠頭疼的了,這又來了一個!”

黃媽指着湧星的房間笑罵了一句,緊接着就聽到樓上傳來一聲無奈的“黃媽”,意思就是她們的聲音太大了。

“得得得,就我一個老太婆不讨人喜歡,大的小的都是白眼狼,也不看看誰天天踩着一雙小腳給你們跑上跑下!”

陳玄秋的生日在半月後。

而等待的時間總歸是要漫長些。但當人有了目标後,即使等待也多了些甜蜜的滋味。湧星的日子還是和往常一樣,雖然因為讀書會徐敬棠替她解圍的事在中學裏引起了些微波瀾,湧星自己也聽到了些不幹不淨的傳言,但她都不太在意。

畢竟她本來在學校裏就沒有什麽牽挂和朋友,她一個人獨來獨往慣了,本來就沒有期待,所以現實究竟壞到了哪一部、比前一天是否更壞了一點等等惆悵都不在她的考慮內。

與此同時,即使湧星不聲不響地就花了徐敬棠六十大洋,她顯然也沒有感謝徐敬棠的打算。她甚至連到巡捕房向徐敬棠道謝的打算都沒有。

湧星打算就這麽算了,她覺得徐敬棠這人腦子不清楚。

日歷上畫滿了十五個紅色圓圈,終于到了陳玄秋的生日。

湧星早上醒來的時候,鬧鐘還沒有響。她蹑手蹑腳地從屋子裏出來,就看見陳玄秋已經坐在餐廳內看報紙了。

“今天起來的早。”

陳玄秋見她起了,笑着沖她打招呼。看得出來陳玄秋的心情也很不錯。

湧星心裏藏了一個秘密,是屬于她和陳玄秋的秘密,此刻一起床就見到了陳玄秋心情也是很愉悅。她輕快地将自己打理幹淨。

她在梳妝鏡前看着自己通身學生打扮,心情又忽然跌入谷底——眼前忽然是柳毓稚身上潺潺的綠。湧星不甘心地看着鏡子裏自己扁平的身材——的确是差點意思。

她垂頭喪氣地走進餐廳。陳玄秋的目光偷偷從報紙的上邊探過來,他有些疑惑,這小丫頭剛才還是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怎麽照了個鏡子後就忽然情緒低迷了。

“今天多穿點,外面有點冷。”

說到天氣,陳玄秋倒是應景地咳嗽了兩聲,咳嗽完又擡頭看了看湧星的反應。

湧星正好跟他探究的目光對視,女孩子氣性大,但來得快去得快,當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既然笑了,就不好再生氣了。

湧星坐下來,可是心裏憋不住話,“陳先生,您今天要幹什麽?”

她很少會主動詢問他的生活,陳玄秋有些驚訝地挑眉,“上課啊。你不都知道。”

湧星看着他這幅尋常表情,反倒替他不值得起來,像是要挑起他的熱情似的,連忙又道,“可是今天不太一樣诶。”

陳玄秋奇怪,看了眼報紙的紅字,“怎麽不一樣了?今天周五,還是要上課的。”

湧星被他這傻乎乎的樣子逗笑了,“陳先生,您腦子是不是只有教書啊。今天不是您的生日麽?”

黃媽正端了早飯上來,“嗨,先生心裏就不裝事。年年生日,哪回不都是我把蛋糕買回來端到桌子上,他才想起來。”

陳玄秋這才想起來,自己也笑了,他笑起來時眼睛又彎又細,真是一身的書卷氣。

“今天周五,我們周五下放半天假,我有大禮要給陳先生。我記得陳先生下午只有一節課,要早點回來。”

湧星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亮亮的,陳玄秋伸出大手摸了摸她的頭,“這麽厲害,我倒是要看看你給我準備多大的禮。”

黃媽不屑,“你又不上先生的課,記他的課表記那麽熟幹什麽。”

“黃媽!”

湧星的心事再一次被黃媽無情拆穿,她又羞又怯生怕陳玄秋發現什麽,當即飯也不吃了,拿起書包就到門口要穿鞋。

剛站起來胳膊就被陳玄秋拉住,“怎麽又生氣了?坐下。”

湧星沒骨氣地乖乖坐下。

陳玄秋給她盛了一小碗小米粥放在她面前,“吃飯,就是發生天大的事,飯也要好好吃。快快吃了,成天鬧脾氣。”

他的嗓音溫和低沉,就算是訓誡都帶上了平緩柔情,湧星聽着竟然一下就不生氣了。

于是乖乖坐在餐桌上喝粥。

陳玄秋見她情緒安穩了,又是好言相勸,“好了,黃媽随口一說你就當真了。你現在上不了我的課,難道以後上不了麽?你總不能當一輩子中學生的。”

湧星聽了這話,立馬又抓住了希望,“陳先生的意思是,我也可以當您的學生麽?”

“當然了,我可是一直盼望着當你的國文老師呢。”

陳玄秋目光帶笑地看着湧星飛快地喝完最後一口粥,微笑叫她慢些。

“陳先生放心吧,我肯定是要好好學習的。”

湧星笑嘻嘻地站起來,跑到門口去穿鞋。出門的時候還扭頭像是怕陳玄秋反悔似的重複道,“陳先生,您別忘啦,今晚早點回家!”

陳玄秋坐在餐桌前笑着點頭。

然而湧星卻單方面的毀約了,這一整天她雖然待在教室裏,可是老師黑板上的字卻是一個都沒飄進她的耳朵裏,這還扯什麽好好學習呢。

終于下課鈴響了,日本女人柔順的嗓音響了起來,提醒着學生教師注意安全等事項。湧星的學校最近多了一門課,日文課。日軍滲入滬市已有多日,剛開始只是部分學校要求開售日文課,可是漸漸演變成滬市每所中學都要日文教學。

湧星讨厭日語,尤其讨厭日本女人那副刻意追求甜美向上的積極語氣。她回家的路上有一家日本人開的浴室,那浴室據說是男女混浴,開業以來只有日本人去光顧。那浴室門前每天都有三兩日本女人站在門口,一臉溫順的笑容,一口溫順的嗓音。湧星從旁邊路過,都覺得膩得慌。

結果就導致湧星的日文口語極其不合格,怎麽讀怎麽念都感覺差點意思。

差點乖順的意思。

湧星的腳剛跨出校門就頓住了。

兩江女中外面種滿了法桐樹,此刻正值夏季,雨水充沛,草木茂盛。道路兩邊的法桐樹又高又大,枝葉遮天蔽日形成了一個天然的拱頂,擋住了強烈的之光,只有斑駁日光從枝葉的縫隙裏落下來。

湧星目光所及,就是站在斑駁日光裏的徐敬棠。

作者有話要說:

黃媽和湧星的日常保留節目就是相互拆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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