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的徐敬棠笑得志得意滿,
湧星知道自己今天是逃不脫了,更何況她也沒多讨厭徐敬棠這個人,既然兩個人都已對視,于是直接走到了她的面前。
“幹嘛?”
“不幹嘛。這麽久了你都不來找我,自然是得我來找你了。”
徐敬棠十分自來熟地掂了掂湧星的背包,“嚯,還蠻沉的。人這麽小,書包這麽大。”
湧星不理他。
“下午沒課吧,走,帶你玩去。”
“我說你這個人,”湧星白了他一眼,“拜托注意影響,我是女學生,不是仙樂斯的舞女。”
湧星不理他,自己往前走去,“真不巧徐先生,今天是個大日子,我得早點回家。”
“能有什麽大日子?你生日?”
“不是,猜對了一般。”
湧星心情很好,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今早黃媽特意給了她三塊大洋,讓她去買點朱古力回來。
自從上次在夢巴黎吃了朱古力味的蛋糕之後,湧星就愛上了那股先是苦澀慢慢回甘的醇厚味道。這次給陳玄秋做一個朱古力味蛋糕的提議也是湧星提出來的。
陳玄秋似乎對西洋的東西并無多大樂趣,家中日常也會備些西洋的點心,但是多書都進了湧星和陳玄秋那群終日吃不飽的學生們的肚子裏面。
黃媽不知道什麽叫“朱古力”,于是給了湧星幾塊大洋,讓她放學的時候帶些回來。
湧星在書報亭停了下來,她想買本做蛋糕的刊物來,但攤位上多是寫描寫文人明星風流韻事的小報。一本本花花綠綠的報刊整齊地像瓦片似的擺放在鐵皮上,湧星小心地翻看着。
徐敬棠在一旁等的無聊,直接拿了本八卦秘事的小報就讀樂了起來。書報亭的老板最讨厭的,就是這種只翻看卻不買的人,尤其是雜志——雜志嘛,就是買一個新鮮。你都看完了,再講出去,誰還會來買。
可徐敬棠一身警察打扮,在他們這些平頭百姓面前也算是披了一層官皮了,就算有滿肚子的氣,也不敢沖徐敬棠發火。
湧星找到了和烹饪相關的雜志,付了錢一扭頭,發現徐敬棠頭埋在雜志裏正看得津津有味。
雜志封面上是正當紅的影視明星夢蝶小姐,正擡起一根白玉似的胳膊枕在腦後,一臉的春睡方醒。
湧星腦袋湊過去一探究竟,“看得這麽入神,識字麽。”
徐敬棠被她的聲音吓了一跳,“啪”地一下潇灑将書丢在攤上,“怎麽,看不起人啊。老子識字都不用人教,聰明吧?”
“哼,我看你是燒包。”
徐敬棠反應快,他擡起頭的時候湧星還沒來得及反應,兩人四目相對後,湧星才發現這距離實屬有些危險——湧星幾乎可以看到自己的鼻息吹動了他的眼睫毛。
原來他是雙眼皮啊。
徐敬棠的眼睛狹長而有神,只有微眯的時候才能看出來離睫毛很近的地方有一道深深的褶皺。
湧星對他的面貌沒有仔細留意過,她下意識地覺得徐敬棠是單眼皮。但要是問湧星為什麽這麽覺得,湧星自己也答不出個所以然來。
大概是這個人的目光總是很幹脆敞亮的樣子。
讓她下意識的以為他的眼皮也是幹脆的樣子。
忽然發現“徐敬棠竟然是個雙眼皮”這事讓湧星反而對他多了些好奇來,剎那間,湧星心頭猛然湧上一個嶄新的念頭來——或許面前的人和她自以為的第一印象并不一樣。
因為剛才突如其來的對視,徐敬棠也不好意思起來,他輕咳兩聲,欲蓋彌彰似的從湧星的手裏奪過雜志來。
他一番就看到了湧星折了角的那一頁,“我不是說對了麽,就是做生日蛋糕啊。”
“那也不是我的生日蛋糕。”
湧星奪過書來,“怎麽說呢,是陳先生的生日。”
“陳先生?什麽陳先生?”
徐敬棠步步緊逼。
湧星倒不是想向他隐瞞什麽,畢竟也沒什麽好隐瞞的。她只是不知道該如何介紹她和陳玄秋的關系。或者說,就連湧星自己都不知道他們到底是什麽關系。
“诶呀,這麽八婆。陳先生就是陳先生啊。”
湧星煩躁起來,音調不自覺地提高。
徐敬棠一下就捕捉到了她的不自在,腦子裏當即就冒出了一個念頭。
“難道……難道你被賣給他做……”
湧星望着一臉複雜的徐敬棠,難得有一次逗弄他的機會,于是順着他的話說道。
“怎麽?你敢猜卻不敢說麽?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他說我太小了,過幾年等我長大了就正式接我……”
“你是不是蠢啊!”
湧星還沒說完,當即耳邊就響起一聲炸雷似的怒吼。
徐敬棠一臉的憤怒,他本來就面部輪廓如同刀削似冷峻,平時嬉皮笑臉的還平易近人些,此刻橫眉冷對一臉怒氣,湧星反倒被他吓得心下一虛。
“他這樣對你,你還給她做蛋糕?骨頭這麽賤,巴巴兒地要給人家做小?”
“你說什麽呢?”
湧星也生氣了,“你這人真沒意思!”
太不經逗了,湧星扭頭就走,可是胳膊卻被後面的人死死拉住。徐敬棠的手上全是厚厚的老繭,隔得湧星下意識地皺眉。
徐敬棠依舊寸步不讓,他可以壓低了聲音,可是聲音裏的怒氣卻愈發高漲,他緊緊地攥着陳湧星的胳膊,逼着她只是自己。
“我沒意思?我再沒意思,也不會叫你給我做小!”
陳湧星真的不明白徐敬棠這個人了。
徐敬棠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這只是他們相遇的第二面,可是徐敬棠的眼睛在告訴她,他此時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都值得信賴。
“松手。”
湧星偏過頭去。
“我不松,陳湧星,你這個人是不是不知好歹?”
“你才不知好歹!我看你還只會說大話呢?你當然不會讓人給你做小啦,因為你這輩子就讨不到老婆!”
湧星可不怕他,“嘴上說的好聽,天天在警局門口幹啃饅頭的不是你啊!”
湧星正在氣頭上,忙着搜腸刮肚地找話堵他的嘴,誰曾想自己先說漏了嘴。
“在警局門口啃饅頭?”徐敬棠眉頭微皺,轉念臉上忽然燦爛起來。
“你來找過我?”
“陳湧星,你這個人真是滿嘴謊話,你明明找過我,為什麽又不見我?”
“我那時良心發現,想給你送錢,可一看你就來氣,我就走了。”
湧星趁他開懷連忙收回自己的胳膊,手腕上一圈紅印——看來他是真生氣了。
其實湧星也不明白自己那天為什麽會去找徐敬棠。那天她的心情非常不好,心情不好的罪魁禍首就是徐敬棠這個小巡捕。
因為讀書會徐敬棠仗義解圍的事,女中裏開始流傳起來各種各樣不堪入耳的話。更有甚者,竟然領着外校的男生公然跑到湧星的班級來一臉壞笑地問她多少錢,可不可以便宜點。
湧星直接舉起椅子,砸他了個腦袋開花。
那人腦袋上的血濺到了她的手上,教室裏亂做一團,湧星徑直走了出去,手背上猩紅的血都沒來得及擦。有人在後面喊她,可是沒人敢攔她。
湧星連書包都沒有拿,走到大街上看着四通八達的馬路卻不知道該往哪走。兩江女中的門口通了電車,出了校門就是站臺。湧星迷茫地站在衆人中間,感覺下一個瞬間就會因為一口氣上不來而失去意識。
恍惚中聽見有人說了句“小東門”。
像是冥冥中自有安排一樣,電車停在了她的面前。乘電車的人很多,湧星被擠了上去。電車擁擠地像個沙丁魚罐頭,湧星單手抓着欄杆,雙眼空洞地望着窗外。
電車員一聲“小東門巡捕房到了。”才喚回她的七魂六魄來。湧星下了車,掏了掏口袋發現付了電車票後卻是一分錢都沒有了。
湧星是這樣打算的,她本來是想沖到徐敬棠的面前大聲質問他接近她是不是看她渾身透露出一股窮酸味,是不是也覺得只要給錢就很好上,然後她就把自己攢的所有錢全都砸到他身上,叫他滾,叫他離自己的生活有多遠滾多遠。
可是她沒帶錢。
湧星想回去了,可鬼使神差間她的兩條腿自己向小東門巡捕房走去,直到這一刻,湧星才發現自己內心的最深深處竟然對他是保留一絲期待的。
湧星剛從拐彎處出來,就看到了不遠處那個熟悉的身影。只不過那個身影實在是有些狼狽。
湧星連忙躲到了錢後面,看着徐敬棠坐在門口的石階上吃饅頭。
實在是夠狼狽的,跟在她面前完全是兩個模樣,垂着頭像個被人丢棄的流浪狗。
“诶,小徐,怎麽,這才月初啊,年輕人光顧着享受可不行啊。一個個的,錢全花的舞廳的臭娘們兒身上了,真是便宜那幫婊.子了。”
一個年紀大一點的出了門,望着徐敬棠滿口戲谑。
湧星聽了那人的話更是一身寒毛乍起,她現在可是對這些字眼不要命的敏感。
“滾你.媽.的,老子樂意吃饅頭,就好這口,嘴巴再這麽不幹淨小心老子削你。”
作者有話要說:
湧星x徐敬棠 貧窮人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