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蛹[民國]

第 35 章 隔牆有耳

湧星幾乎以為自己煙花了, 她使勁地眨了眨眼睛,然而那個面色很臭的男人依舊站在二樓的露臺處往下看。

一身便裝的徐敬棠站在二樓的露臺上,身後是暗紅色的真絲窗簾, 在壁燈的照映下泛起隐藏在顏色下的低調奢華。

湧星後背受力, 她輕巧地轉了個圈,正好撞上章崇茴探求的目光。湧星微微一笑, 随着舞步兩個人的身體貼近, 湧星的頭靠在章崇茴的耳旁, 讓他看不到自己的神情。

她又擡頭确認了一遍——沒錯, 那個人是徐敬棠。

很顯然, 徐敬棠并沒有遮掩他看着她的事實,甚至挑釁似的沖她舉了舉手裏的紅酒杯。

反觀湧星, 倒像個做錯事的小偷,兩人目光普一結束, 她就立馬心虛似的收回了目光。

宋雁聲一直和徐敬棠站在一起,看得出來兩個人的關系倒是不錯。宋雁聲望了望樓下舞姿翩翩的女孩,微微仰頭喝了口紅酒, “怎麽?感興趣?”

徐敬棠斜眼看了他一眼,冷笑, 随即反問道, “看起來不是我感興趣吧?”

放在欄杆上的手指像是蓄勢待發的虎爪,明明眼裏都是獵物,可偏偏要做出一副悠閑的樣子, 輕巧地敲着欄杆。

“宋先生不愧是滬市有頭有臉的人物啊,我看你這宋宅裏的女人都被別地的漂亮。”

徐敬棠一個仰頭喝幹了杯子裏的殘酒, 他像是有些煩悶似的松了松領帶,“好久沒跳這些玩意兒了, 下去活動活動筋骨。”

樓下舞曲剛剛停歇。

湧星微微颔首,同章崇茴兩個人面對着面鞠躬。

等她再擡起頭來,卻發現二樓的露臺上只有宋雁聲一個人。好死不死,宋雁聲竟然嘴角勾起一絲笑來,學着剛才徐敬棠的樣式沖她舉起了手中的酒杯。

湧星沒好氣地收回目光,她四處張望着卻發現徐敬棠已經下了樓梯,向她走來。

徐敬棠想幹嘛?

湧星有些慌張。躲開他,這是她的大腦在當下唯一的指令。

然而剛一轉身,手腕就被章崇茴拉着。

“陳小姐怎麽了?”

章崇茴的臉上有些煩憂,湧星感激他對女孩子總是彬彬有禮的态度,但這反而讓她讨厭。

“沒什麽,就是我有些累了,章先生,以後慢聊。”

湧星對他扯出一絲笑來,掙脫了他的手掌,一低頭躲進人群裏。

她必須快點離開了。湧星還沒想好該如何面對徐敬棠,尤其是已經變成了“埃德裏安先生”的徐敬棠。

聽劉憲轸說,就是他在其中助力,不然組織在滬的個別地下站點不會這麽快發現。

湧星當然不願意相信這些,但是理智告訴她這些不可能也沒必要是空穴來風。如果說十年前,湧星迫不得已地同他保持距離是為了兩個人的安全,那此刻湧星選擇遠離,只能單單保證自己的安全了。

十年前的那場爆炸早已跟風光無限的埃德裏安先生沒有半毛錢的關系,可是十年前和一個小巡捕過分親密的往事卻是湧星的一顆定時炸彈。

湧星忽然心裏生出一種被背叛的憤怒來。

更何況他們已經分來十年了。十年內可以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多到湧星已經不能再根據記憶裏的那個“徐敬棠”去選擇相信面前的“埃德裏安先生”。

很顯然徐敬棠是奔着她來的。湧星躲在人群裏,看着徐敬棠在人群裏尋找着什麽。

湧星來到宋青青面前的時候,宋青青正在一群女孩子裏笑得花枝招展。湧星拉她來到角落,“青青,我好像有些吃醉了……”

沒等她說完,宋青青就熱心地摸了摸她的臉。此刻她的臉色可算不上好,宋青青很容易就相信了她的話,她有些擔憂地看着她,“你看起來是不大好,要不我帶你去休息吧,可是張家那幾個小姐纏着我,今天我哥給我下了任務的……”

“沒事,你告訴我客房在哪,我自己去就行。”

這回是湧星等不及了,她迫不及待的打斷了宋青青。宋青青也點點頭,她正在興頭上,于是随手攔了一個侍者,“去,帶陳小姐去客房吧。”

湧星生怕引起注意連忙道,“沒事,不用麻煩,我自己去就行了。”

宋青青有些奇怪地打量了她一番,不過也沒在意,只當她是不習慣人跟着,就指了指樓上,“右手邊那一排都是,你随便去就行了。”

湧星連忙上了樓去,進房間的一瞬間她看見徐敬棠在樓下被女孩子們圍了起來。

她心下一松,關上了門。松了口氣後,湧星才打量起這個客房來——這是間套房,先是是個小客廳,緊接着再進一個門才看到松軟的雙人床。

湧星鐵了心的打算等到衆人散去之後再裝作剛剛睡醒的模樣姍姍來遲了。丢人是丢人了一點,但錯開了和徐敬棠的照面才算穩妥。

她進了卧室,随手将門親眼,看見床後也覺得有些累了,于是順勢坐了下來。

等她一個人冷靜下了之後,湧星的心情更是跌到了谷底——眼前的種種局勢對她來說都是十分不利的——其中最嚴重的就是徐敬棠,很顯然徐敬棠并不打算放過她。這不是她靠躲就可以躲過的,更何況若是反而惹急了徐敬棠,他再聲張出去…….只怕明年湧星的墳頭就能長草了。

不,不對。

湧星細細思考後覺得或許是她太過小心了,她忽然想起市面上關于埃德裏安先生的消息十分罕見,這就說明徐敬棠也是有意在隐瞞些什麽……或許,或許他并不會告訴別人他們曾經認識。

或是十年前的一切也是徐敬棠的軟肋。不然怎麽解釋很少有人知道埃德裏安的真實名字?

她記得有傳言說埃德裏安是某英國皇室的私生子,但很顯然這一流言在湧星知道徐敬棠就是埃德裏安的一瞬間就不攻自破了。

真搞笑,徐敬棠一看就是網上挖三代都是血統純正的中國勞動人民,還什麽皇室私生子,他也是真敢胡扯。

湧星在心裏翻白眼,不過這也從側面證實了徐敬棠的身後一定勾搭了某一種勢力。湧星此時還不能确定,但是她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他和她不可能再是同一根繩上的螞蚱了。

冷靜的分析給了她平靜的勇氣,她平靜了下來,又默默肯定了自己慌亂中的決定——無論如何,她都要減少和徐敬棠的見面了。

下定決心後,她的意識也有些松散了,她整個人躺倒在了床上,偏過頭去望向窗外——窗外是枝繁葉茂的法桐樹,肥厚的濃綠葉片被陽光鍍上一層金邊,偶爾有鳥雀像片會鳴叫的烏雲似的一眨而過。

不知怎麽就想到十年前在那種門口沖她笑的人了。

她今天幾乎認不出徐敬棠了,或者說徐敬棠已經是完全另一幅模樣了。剛才她的目光穿過人群看到二樓的他。

他一身筆挺西裝,和宋雁聲并肩站着,十分相得益彰。他居高臨下的看着她,就連流暢的下颌角都透露着人間富貴花似的貴公子獨有的風流倜傥。

讓她幾乎要開始懷疑記憶中的那個小巡捕究竟是不是真實存在的了。

她第一次去巡捕房找他的那天,她看着他落魄的食不果腹,看着他屈辱的被前輩辱罵,看着他一個人在夕陽下對着巡捕房高大的院牆,沉默無聲地、像是不知道疼似地一下一下揮舞着拳頭。

她并沒有離開,而是等他離開後,鼓起勇氣,揣着一顆怦怦直跳的心站在了他剛剛站過的位置。

被小孩塗花了的牆上,有八個鮮血淋漓的凹槽。

大概把一個人的心扒開了揉碎了也就是這樣了。

湧星伸手摸了摸,那血滾燙。

無論如何,她還是不願相信徐敬棠變了。她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

他怎麽可能是那樣的人?

湧星正漫無目的的想着,卻忽然聽到門外又些許響動。

她有些遲疑,剛笈着拖鞋準備查看,就發現外面的人忽然開口了。

“怎麽樣,埃德裏安先生玩的還盡興麽?”

是宋雁聲的聲音,而他正和徐敬棠站在外間。

湧星吓了一跳,她預感會聽到什麽,正糾結要不要出言阻止的時候,就聽見外面徐敬棠的聲音響起。

他似乎有些不耐煩了。

“好了,我想宋先生把我叫過來,不是為了問我玩的開不開心的。”

宋雁聲輕笑了一聲,“果然什麽都瞞不過督察長。不過不是什麽大事,我就長話短說了。”

外屋隐約有筆劃過紙張的沙沙聲——看來這宋雁聲是夠謹慎的了,在自己家還擔心隔牆有耳。

外面的聲音短暫地停頓了一下,卻聽見徐敬棠憤怒地聲音低低的傳了過來。

“宋先生,我的耐心有限……”

“……當着我,宋先生說些傻話沒什麽,可要是讓憲兵隊的知道了,宋先生應該知道後果的吧?”

“更何況宋先生聰慧過人,既然現在日本人有這個意思,不如順水推舟,免得到時候雞飛蛋打惹得一身腥不說,還恐怕大豐商行也是報不住了。”

即使跟着門牆,徐敬棠語氣中的狠勁兒仍然不減分毫。

門外的他卻笑得好整以暇,像個只會風花雪月的貴公子似的,微笑着望着面前毫無表情的宋雁聲,送給他最後一句話。

“要是姓章的知道了你大豐商行違背他的命令,偷偷運了貨物到港,你說他得吃多少回扣?我看宋先生滿腹韬略,這滬市比你厲害的還真找不出幾個來,難道你真的就甘心在別人手下做事,張着嘴等着別人施舍的殘羹剩飯?”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啊榜單一次比一次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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