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手搖電話機
章崇茴将湧星送回梧桐弄後, 鄰居們的熱情空前高漲。二人被衆人圍住,章崇茴體恤她最近蒙受牢獄災禍,便自己提前走了。
湧星微笑着謝絕了衆人的關心和打聽, 也上了樓。推開門, 心卻是忽然漏了一拍。雖然屋子裏已經被李太太好心收拾過了,但湧星卻知道——徐敬棠一定趁她行動不得又無法傳遞消息的時候搜查過她的房間了。
問了李太太果然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湧星有些緊張可是卻并未慌張——這幾日在牢內, 徐敬棠重種種的奇怪言行都引起了湧星的注意, 她甚至要以為徐敬棠不是在晾着她, 而是故意給她機會。
給她傳遞消息, 等人營救的機會。
目光觸及窗臺上的那盆白棉,她多日未曾回家, 可那盆白棉仍舊歪歪斜斜地生長着。看着病怏怏的,但看起來又可以撐上一段時間的樣子。
她來到窗邊, 忽然發現那個筆記本正端正地放在書桌上。日光落在皮面上,反射出起伏的曲線。湧星确定,她一直将這本筆記本放在床下的行李箱內, 裏面夾着她和陳玄秋的唯一一張合影,還有……
湧星的心忽然劇烈地跳動起來, 如果那句話被有心之人發現的話, 那她就是功虧一篑了。湧星自己都要忘了是什麽時候寫下那短句的了,只記得某個夜晚實在輾轉難眠,前程往事像是風沙刮過, 逼得她夜半從床上爬起,摸出那本子只想胡亂寫些什麽。
也不知道怎麽就想到了這句話, 不過這話倒是有奇效,待落筆後幹渴焦灼的心倒是漸漸平靜下來, 再倒回床上便悶頭大睡。之後再也沒有這種難熬的夜晚,于是也不曾在意過那句話。
陳湧星一把拿起本子,扉頁的合影匆忙中飛落也未曾在意。忽然瘋狂翻動的手停住了,湧星望着本子裏那被撕掉後留下的紙屑出神。
果然,這本子是徐敬棠特意擺在桌面上有意讓她明白的。他到底要做什麽?挑釁,還是在暗示些什麽?
胸膛裏的心髒又開始劇烈跳動起來。湧星覺得自己的腦子此刻亂極了,目前徐敬棠的一切動作聯系起來指向明确——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是日本方面的人。那他會是她的同志麽?
湧星累極坐到床上,望着手裏的本子發呆。湧星多希望徐敬棠是自己的同志,然而這一切還不能讓她義無反顧地相信他。畢竟就算不是再為日本人做事,他也可能是在為重慶方面聯系。
重慶方面一向在特務方面系統成熟經驗老到,據說他們在退回大後方的時候便留了幾萬特務潛伏在滬市。而湧星并不對重慶方面抱有無謂的好感,要知道對于他們來說,重慶方面和日本帝國主義無異,中國這些年國敝民窮風雨飄搖,而重慶方面卻堅持大肆虐殺共.黨,處處制造□□。
自己人消耗自己人,卻只是為了那些高層的小九九,枉顧同胞死活,家國命運。
而湧星知道重慶方面對他們的手段,死在他們手裏的同志既不比死在日本人手裏的少,也不必死在日本人手裏慘。
忽然手指指尖一涼,湧星低下頭來,才發覺原來方才想的太認真,手上一松勁兒又從本子裏劃出個紙片來。
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張照片。照片上的男人抱着手,孤單的站在黃浦江邊,笑得志得意滿。
…….徐敬棠到底想幹嘛?
湧星無語地拿起這張照片查看起來,翻來覆去地看了半天卻沒有找到任何蛛絲馬跡。看來徐敬棠只是單純地給她塞了一張照片?
湧星真的搞不懂了,正費解着,忽然一聲尖利地電話鈴聲撕破空氣。盡管一進門就看到了那臺多出來的手搖式電話機,可還是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她站起來,望着震動的電話機遲疑——李太太說這是章崇茴幫忙安裝的。
可是她的心跳仍然停不下來,她下意識地覺得有些怪怪的。
遲疑間,電話鈴聲斷了。湧星還沒來得及喘口氣,那電話機又催命似地響了起來。李太太在樓下喊了她一聲,湧星長呼了一口,果斷接起。
“喂。”
“不是吧,陳湧星,這麽膽小麽?連電話都不敢接?”
竟然是徐敬棠的聲音從聽筒那裏傳了過來。湧星沒有說話,但是心裏更涼了三分——李太太沒必要對她說假話,也不可能不認識章崇茴,而徐敬棠卻能知道她的電話號碼,還能在她到家不過幾分鐘的空檔就打電話進來。
他對她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湧星握着聽筒環顧四周,果然搜家并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她不知道自己不在家的這段時間是否有人在她的房間裏安了竊聽器。盡管李太太經常在家,但她只是普通人,特務對付她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放心,這電話是你章大哥送的,可沒必要挂了電話就丢出去。”
徐敬棠在聽筒那邊聲音響起,湧星冷笑了一下,“可你按了竊聽,不是麽?”
此話一出,聽筒那邊的徐敬棠就低笑起來,他笑起來的聲音很好聽,但聽在湧星耳朵裏卻是十分磋磨。
“對啊。”徐敬棠倒也直接,承認得很快,“攀上高枝這種好事談到誰身上不得登報昭告天下,也就你陳湧星藏着掖着了吧?本人身兼法租界督察長一職,怎麽也得對公民負責,好好審查審查你和章崇茴究竟幾分真情幾分假意吧?”
徐敬棠開始語氣還十分輕松,結果越說心裏越堵,牙齒在電話那頭咬的咯吱咯吱響,可偏偏又要在陳湧星這個沒心肝的女人面前争口氣,又道,“不過陳湧星我先給你提個醒,我處保密工作一向做的不太好,所以不該說的話別說。要是一不小心洩露了,到時候羞于見人,我處可不擔責啊。”
“徐敬棠,你不覺得自己無恥麽你?!”
湧星被他這一堆混賬話氣得腦仁兒疼,果然她無法掩飾地憤怒又成功地取悅了另一頭的男人。
“你給我發電話來,難道就是為了羞辱我一番麽?”
湧星不想再和他兜圈子了,徐敬棠這人平日裏看起來着三不着兩的,但陳湧星知道徐敬棠從不做沒必要的事。
果然徐敬棠笑了起來,“聰明。”
湧星翻了個白眼,誰稀罕他的誇獎
“也沒什麽大事,就是我手頭忽然多了一份關于陳小姐的文件,裏面有些事還挺有趣的,希望可以盡快洽談。畢竟夜長夢多,我怕多生是非,耽誤陳小姐的好事啊。”
湧星聞言便知徐敬棠一定查到了什麽,但又怕他是在詐她,故意道,“有什麽事,督察長直接電話裏說吧。我累了,今天想早點休息了。”
“休息當然得休息了,”徐敬棠跟她打太極,“只不過這事兒真不好在電話裏說,這年頭的,陳小姐也明白吧?不過陳小姐別怕,鄙人真是為陳小姐着想,這樣吧,我說個地方,陳小姐這樣聰明,聽了就明白了。”
“力帆雜貨鋪,那地界陳小姐熟悉吧?”
徐敬棠滿意地聽着聽筒那邊明顯變得急促起來的呼吸聲,臉上卻露出松懈的笑來,他不再逼迫她,“陳湧星,我不逼你。休息還是幹嘛你都随意,只是明天下午三點,我希望在老地方見到你。”
聽筒裏傳來忙音之後,湧星這才恍惚地放下聽筒,摸了摸額頭才發現滿是冷汗,而後背也已汗濕。雖然心裏仍有抗拒,但湧星也知道無法掙紮,只能作罷。
徐敬棠倒是體恤她,約定的時間在明天。然而湧星因為他這通電話卻是怎麽都睡不着了。到了第二天約定的時間,湧星望着自己臉上頂着的兩個黑眼圈,只能拿出粉餅來狠狠遮蓋。
盡管徐敬棠是第一個跟她說起老地方,但其實很好猜,畢竟他們之間也就一個夢巴黎常去的地方。果然陳湧星趕到的時候,徐敬棠已坐在窗邊朝她玩味地笑了。
算了,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湧星也走了進來,在徐敬棠的面前坐了下來。
“來啦,吃點什麽?”
徐敬棠熱情張羅。
“不用了,徐敬棠,你有話直說吧。”
面前的女人膚白勝雪,眼下有淡淡烏青,櫻唇微撇,她上身向他靠近,一只手閑閑地支着下巴,微挑着眼睛望着她。
“文件呢?”
“文件還有必要麽?陳湧星,力帆雜貨鋪,這可不是瞎貓撞上死耗子得來的答案。”
湧星沒說話,只是靜靜地望着徐敬棠。徐敬棠見她這幅樣子,只得嘆了口氣從西裝內兜裏掏出一信封遞給她。
“看看看看,怎麽還是這樣開不起玩笑,我剛說了一句話你又生氣了。”
“你怎麽不說你這個人天生讨人厭?”
湧星剮了他一眼,毫不忌諱地抽出信封來查看。信封的內容是她最近的一切行蹤,記錄的很尋常,只有力帆雜貨鋪被圈了起來。
“怎麽了?這年頭還流行便衣拿着這東西來邀功了?”
湧星不屑一笑。徐敬棠深深地望着她,忽然低聲道,“這本是一份普普通通的行蹤報告,是沒什麽。可是你還不知道吧?”
徐敬棠忽然上身前傾,兩個人鼻尖幾乎相貼。
“就在你入獄之際,力帆雜貨鋪裏搜出了赤.匪。”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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