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好
宮澤秀中坐在辦公室內閉目養神, 桌子上正放着一份報紙。
不一會兒進來了一位憲兵,規矩地站在一邊。
“查到了?”
“是。”
憲兵聽到宮澤秀中的傳喚之後,這才将一份文件遞到他的面前。宮澤秀中睜開眼睛, 細細查看起來, 卻不想越看眉頭愈發緊鎖。
“八嘎!”
宮澤秀中一把将文件丢到那個憲兵的身上憤怒地站起來走來走去。那份被他丢掉的文件,寫滿了陳湧星的生平履歷, 沒有一絲漏洞。可是直覺告訴宮澤秀中這其中不可能這麽簡單。
一切都太巧了。一個平平無奇的女職員, 怎麽無論發生什麽都能看到她的身影?十年前做過危險人物的情婦。結果徐敬棠這個人顯然對她不一般, 更可況宮澤秀中聽了牢房裏的竊聽器, 可以肯定徐敬棠的确心系陳湧星, 而二人之間必有究竟。
結果怎麽現在又冒出了個章崇茴,發報讓她當滬江商會的準少奶奶?
最難得的, 是明明陳湧星時常身處風暴中心,可是分析起來她又被摘得幹幹淨淨。
這世上真有這樣湊巧的偶然麽?
宮澤秀中不相信, 與其說他不相信陳湧星,倒不如說他更不願相信徐敬棠毫無破綻。別看他與徐敬棠有許多利益捆綁,可是人都喜歡拿捏別人的把柄。而漢德酒店的打火機的确太湊巧了, 徐敬棠說丢了,可宮澤秀中還是不相信的。
軍火已竹籃打水, 搜捕行動就這樣不了了之, 然而宮澤秀中卻不願就這樣不了了之。他有一種獵犬的特質,聞到一絲氣息就要一直咬下去。
所以他十分重視陳湧星的背景,并希望以此作為突破, 卻沒想到折騰了一圈又回到了原點,這叫他如何能夠甘心?可是徐敬棠卻不是吃素的, 宮澤秀中到底還是忌憚他,并不敢多動作, 生怕打草驚蛇,賠了夫人又折兵。
但還是派便衣去梧桐弄調查了一番,卻沒想到得到了仍是确切的消息。便衣回來稱,梧桐弄的鄰居們都知道陳小姐和章崇茴在談朋友的事,七嘴八舌地說了一通,章崇茴的樣子,二人之間的互動說的有鼻子有眼,排除造假的可能。
“這不是一個人這樣說,很多人都說看到過陳湧星一個電話就把章崇茴叫過來的樣子。不像做戲。”
而不光是宮澤秀中這一派得到了這個消息,同時各色小報為了抓熱點特意跑到梧桐弄去采訪鄰居,回來有又寫這陳小姐是如何如何勇敢挽救鄰居性命,簡直将陳湧星誇成了個天上有地下無的活菩薩。
又寫那章公子多麽的清純脫俗不做作,身上毫無纨绔公子習氣,沖冠一怒為紅顏。
這風頭反而越發高漲,事态越發難控制起來。後來直接章家對博杜安發難,博杜安下令放了陳湧星。
這事真是皆大歡喜,人人都以為自己是推動這圓滿結果的一份子。湧星如願出獄,出獄那天場面更是誇張地讓她以為自己是滬市最有名的電影明星。多少小報記者拿着相機拍照。
幸虧章崇茴做戲做全套,又是替她擋人又是替她開車門的,也替她分散了一大波火力。直到坐進車內,陳湧星也得以吐出一口濁氣來。窗外的閃光燈不停地閃着,記者們的聲音此起彼伏。
湧星連忙搖上車窗,可擡頭的一瞬間,卻看到警務大樓的二樓,徐敬棠正立在窗戶後面抽煙。
她從沒見過徐敬棠那樣的目光,兇狠又孤注一擲,像只瘦成了皮包骨的野狼,還要刺着牙示威。
湧星搖窗戶的手不覺愣住,這麽一個細微的動作也被徐敬棠收入眼中。她短暫的遲疑取悅了他,徐敬棠一身西裝站在天青色的窗簾前,微微舉起夾着煙的手,像是邀請她。
他的嘴唇微張,似乎說了些什麽。
湧星聽不清楚,可是卻知道他說的什麽。
他說,陳湧星,你休想逃脫。
還是章崇茴側過身來幫她搖上了車窗,笑着問她是不是吓着了?湧星感謝地笑笑,但是搖了搖頭。汽車發動,湧星雖覺冒昧,但還是覺得要解釋清楚比較好。
“章大哥,謝謝你。”
湧星真誠地感謝他,緊接着連忙道,“可是我沒想到你竟然想出了這麽個法子。這個未婚妻……我受之有愧。你怎麽能拿你一生的幸福來救我呢?這恩情,我可怎麽還呀。”
章崇茴看出了她的舉措,也并不怪他,他很擅長替她思考。畢竟他那天本來是想與陳湧星商量這個方法的,畢竟對她的名譽也是有一定的影響。然而卻被徐敬棠攔住,阻礙了交流。
章崇茴又不願耽誤時間,于是只好沒通知湧星就先下手為強了。但他到底還是失望了,即使明知道湧星的心從沒屬于過他,可是偶爾午夜夢回他還是會想,有那麽一瞬間,陳湧星是否願意睡在他的臂彎?
“沒事的,湧星。我們是朋友,這只是權宜之計,先将你救出來是最重要的。感情的事是世上最沒道理的事,準夫婦感情破裂也是常有的事。”
章崇茴還笑着安慰她,罷了又開玩笑似的說,“再說了,你又未曾于我在一起過,怎麽知道會不幸福呢?”
湧星聽他潺潺如泉水似的聲線,更是覺得虧欠章崇茴太多。其實她一直知道章崇茴對她的感情不僅僅是朋友,而且他有很多次都像向她表白,可是湧星都搶在他開口之前打斷她。這種行為無異于掩耳盜鈴,然而遮羞布的存在也足夠她自欺欺人的了。
她實在無法失去他。
每每面對章崇茴的時候,湧星都會更加感受到她骨子裏的卑劣。
章崇茴是這樣的與陳玄秋相似,他們眉眼相似,鼻梁相似,善良相似,赤忱相似。湧星很多次與他交流的時候,會産生陳玄秋還活着的感覺,會分不清今夕是何夕,會以為痛苦未曾降臨,一切剛剛開始。
他們這樣相似,她應該愛上他才對,不是麽?
可就像章崇茴的玩笑話一樣,感情是這世上最沒道理的事,她有無數個理由去說服自己愛上章崇茴。然而那個小氣的男人一個眼神就可以打破她費力搜尋後的理由,讓她的心像只迷失在春天的蝴蝶,上下翻飛,不受控制。
更可況,章崇茴的家事,讓他們連做朋友都變成了奢望。
“章大哥,對不起。”
湧星思緒萬千,千言萬語終于還是彙成了一句沉重的抱歉。章崇茴苦笑,他明白,這聲抱歉是對他那些未曾開口便已無疾而終的情感的回答。
“湧星,我在英國聽過一句話,說是對于一個紳士來說,心愛的淑女做什麽都是理所當然的。”
“所以你不需要對我抱歉。”
“更相反,應該是我要向你道歉才是。平白增添了你的困擾。”
章崇茴有意說得輕松些,又道,“因為登報的原因,我們還是維持一段這樣的假關系比較好。不然功虧一篑,對你對我都不利于開展自由戀愛啊。”
湧星捧場地笑了笑,章崇茴見她笑了也放松了下來。湧星也配合,“咱們兩個是怎麽了?這麽好的事,面對面的道歉做什麽?被人聽到了只怕是要被笑掉大牙!”
章崇茴也樂了,“哈哈哈,你這樣,咱們就約法三章。日後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能對彼此說抱歉,怎麽樣?”
章崇茴是個灑脫的人,即使告白失敗也不會因此而垂頭喪氣,他即看不起這種姿态也覺得浪費時間。如今又開始仔細想起懲罰來,“要是有人違背了……要是有人違背了的話……”
章崇茴絞盡腦汁,正巧窗外有個小孩子正拿着個花籃買花。
“我知道了!要是有人違背了,那就插滿頭的花繞着黃浦江跑一圈,怎麽樣?”
章崇茴興高采烈。
“哈?”湧星方才見他十分認真的模樣,還以為想出了什麽絕妙的點子,卻沒想到竟然如此幼稚。
“章先生,您不覺得您有點幼稚麽?”
湧星歪着頭無奈。
“是不是不敢?”章崇茴步步緊逼。
“切,這有什麽啊。不過我覺得還是你小心點自己吧,你這位英國的紳士,天天把抱歉sorry挂在口頭上,說不定哪天就吐露出來了。到時候某些人被耍賴就好啦。”
“我怎麽是英國的紳士啊?我是中國的紳士!中國的紳士很少,才顯得我與衆不同呢!”章崇茴認真解釋,又道,“你怎麽看不起人啊,我章崇茴一口唾沫一個釘,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
湧星笑,“章崇茴,我忽然想到,你好像一直都很信任我。”
章崇茴奇怪,但仍乖乖回答道,“人和人之間最重要的就是信任啊。我讨厭欺騙,也讨厭商場上的爾虞我詐,這也是我不想接我爹的班的原因。至于信任你嘛……”
章崇茴裝模作樣地摸了摸下巴,打量她一番,“湧星,你給我的感覺很不一樣。我天生想要信任你。”
他說的坦陳,湧星聽聞卻是一愣,心口那陣細密地疼痛又綿延了起來。她不敢想象,如果章崇茴知道她想要刺殺他的父親是什麽樣一種情形。
“章崇茴,無論以後如何,你只相信我一件事好不好?”
相信我從始至終都不想傷害你。
她還沒開口,就聽耳邊傳來一聲堅定的回答。
“好。”
作者有話要說:
果然人的潛力也是海綿裏的水,擠一擠還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