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蛹[民國]

第 109 章 他們這樣的人

第109章 他們這樣的人

甄鳴荃帶來的消息稱三天之後章鼎此人會現身八兵衛, 親自與日方進行洽談。如今中國大地戰況激烈,而日本人更是大有一副所向披靡之勢,就算富可敵國權財兩握的滬江商會在日本人面前的話語權也大打折扣。

就算是章鼎, 如今也只得親自出面與日本人争些肉沫剩湯了。

而徐敬棠和湧星兩人則必須在這三天內盡快将消息傳遞給組織, 然後得到組織的回信,最後将組織派來的殺手送到章鼎的房間, 暗.殺他。機會難得, 且只有一次。倘若失敗, 很可能這一條線上的所有同志都會有危險。

沒有人敢掉以輕心。

相較于徐敬棠的身份來說, 湧星在滬市駐紮時間較短、空閑時間又多, 傳遞情報的這件事自然是落在了她的肩上。這是一件事關無數人性命和心血的事,徐敬棠也認為湧星在這份工作上會被他更加能夠勝任, 即使擔心,但仍舊尊重她的選擇。

天還沒亮, 徐敬棠站起來悄悄走到窗邊,拉起窗簾的一角往街角看去——街角仍舊是老樣子,三無便衣帶着大檐帽四處轉悠着, 緊盯着徐公館的方向。

并無異常發生。

徐敬棠合上窗簾,揮了揮手招呼永興跟上。即使此刻天際微微泛白, 拉上窗簾的房間仍舊昏暗無比, 可是沒有一個人敢開燈。在昏暗的晨光中,徐敬棠的輪廓在她的眼前影影綽綽,看不見神色。湧星有些緊張, 忽然手上一暖,是徐敬棠堅定地拉住了她的手。

兩個人貓着腰, 注意着不在窗簾上映出自己的身影,悄摸來到了隔壁的書房。徐敬棠一向對這棟房子不甚在意, 唯獨每周不忘的就是對房子的木門和地板做保養,因此他們走在這地板上的任何一塊都不會産生“吱呀”聲,而且每一扇門也悄無聲響。

即使是隔壁共牆住着的甄鳴荃夫婦,也不可能聽到片刻聲響。

進了書房,兩人才算松了口氣。從第一次進入書房之後,陳湧星就立馬發覺了這書房的不一樣。這房間又靜又冷,而且面積比較狹小。倘若是不熟悉的人,或許會以為是這三面滿牆的書架占據了過多的面積,但是湧星曾專門去甄家做客琢磨過房型。

甄徐兩家的房子在愛當亞路上有些特殊,據說從前是滬市一顯赫人家的祖宅,後來子孫無能先是變賣了半套房産,就這麽支撐了一輩最終無力回天,将剩下半套完全買了出去。因此這棟大房子被人多次易手後已被各位房主改造成了共牆的兩棟公館。

而老牌的住宅一向講究對稱,是而甄徐兩家的房型是完全一樣的。而甄鳴荃家的大卧室就對應着徐家的書房。湧星曾有意借羨慕甄太太的擺設而引她帶領自己參觀一番,之後更加确定,徐敬棠的書房裏藏着一間密室。

只不過徐敬棠一直沒說,湧星也并不主動問起。

果然徐敬棠進了門來,就從三個書架上依次找來了七本書。

“要記住,只有這七本的重量加起來正好。”

徐敬棠把每本書都遞給她,讓她仔細看好每本書的名字,接着示意她将七本書整齊地碼在書桌上一圓口矮花瓶上。湧星将花瓶裏的花朵拿出來,笑,“原來是這個,我還想你哪來的閑情逸致。”

待将七本書壓在花瓶上,湧星有些緊張怕書歪倒,而徐敬棠卻拉住她——只見花瓶竟然一點點消失在案頭之下,七本書整齊地放在桌上,絲毫看不出下面壓了一個花瓶。

而正對着書桌的一面書櫃開始向兩旁滑動,一張巨型山水畫映入眼簾,徐敬棠摘下畫來後面露出一正夠一人進入的小門,徐敬棠先翻了進去,又把湧星抱了進來。

神奇的事發生了,書櫃竟然慢慢合上了。

“還是重量?”湧星笑,“徐敬棠,你幹嘛會設定成兩個人的重量?”

徐敬棠點點頭,也笑了,“陳湧星,不管你相不相信,在我心裏我一直都堅信我們會相遇。”

打開手電後,才發現這房間小的厲害,只有一張書桌,和幾個皮箱。桌上全是紙張,這些都是徐敬棠這些年的證明。他從抽屜裏拿出一只絲絨盒子,遞給湧星,笑道,“打開看看。”

湧星打開後,發現裏面竟然裝着一只戒指,那戒指樣式簡潔,然而中間卻鑲嵌着一顆切工成熟通身透亮的藍寶石,四周一圈碎鑽呈放射狀圍繞着寶石。像一輪藍色的太陽,即使看着難免寒冷,但仍會散射光亮。

“這就‘火山’的信物,見此物就如同見火山本人。你拿着去仙樂斯見一位叫夢蝶的舞女,她就是我的接頭人。”

徐敬棠見她不動作,拿過她的手來就戴在了她左手的無名指上,左右看了看,“對外就說是我們的結婚戒指吧,我拿着除了給我自己添堵之外也沒什麽好處了。”

湧星問他這是組織交給他的麽。徐敬棠似乎情緒有些低落,摸出煙來卻又放了回去,“算也不算…….”

“……這是上一任‘火山’留給我的。”

既然說開了,徐敬棠也就不在隐瞞了。這些塵封的回憶他已經許久沒有想起了,然而回憶來襲卻如開閘洩洪,一發不可收拾,“上一任火山是我的獄長,我恨了他半輩子,直到他快死的時候才發現根本不了解他。湧星,你說我們這種人,是不是一點犯錯的資本都沒有?”

湧星眼睛紅了,但什麽都沒說只是伸手拉住了他。徐敬棠低頭看着他們緊握的雙手上,那枚戒指仍在湧星的手指上發出微弱的光芒來。

徐敬棠笑了,又對湧星介紹說,“這裏面是我儲藏文件的地方,你我所有可以證明身份的文件都在這裏,這面牆是我專門用松木造的。只要一根火柴丢進來,一刻鐘內整棟房子就會被大火吞噬,連渣都不剩。”

拿了信物,兩個人出了密室。待書架恢複原樣,徐敬棠這才點着一根煙來,眯着眼望着這間書房,對湧星道,“萬一.我出了意外,我希望是你來點着這把火,然後離開。”

湧星從他手中奪過香煙來,嘴唇貼着他的印子吸了一口煙,沉默了許久才扯出一絲笑來,語氣輕松道,“你還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我這個人一向很擅長逃跑。”

吃早餐的時候,氣氛罕見地有些低迷。徐敬棠和陳湧星面對面喝着稀粥,可是即使沒有一個人說話,但大家都像是被那枚藍寶石戒指給提點了當前局勢似的。這段日子以來,湧星幾乎如踩雲端,而左手無名指的重量又将他們二人拉回現實。

他們這樣的人,做夢不可以做太久。

早飯罷了,徐敬棠仍舊是坐車離去。湧星打算晚上再去傳遞消息,一是仙樂斯白天不開門,二是她如今也算滬市名媛,官太太們又最愛打麻将開沙龍,湧星怕走漏了風聲。

誰知道,今天一通邀約電話都沒有,倒是宋青青氣急敗壞地敲響了她大門。湧星趕忙将她迎進來,結果一向話唠的宋青青卻是不說話了,只低着頭落淚。手帕哭濕了一張又一張,湧星問得口幹舌燥,仍舊像個啞巴一樣一言不發。

“姑奶奶,你好歹說句話啊。我頭都要大了。”

湧星頭痛,終于宋青青哭的一滴淚也流不出來之後才別別扭扭地對陳湧星說,“湧星,你見多識廣,你告訴我有沒有藥店買那種人吃了就可以忘記一切的藥?!”

“啊?”

湧星聞言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不過幸好宋青青的理智終于崩潰,大哭道,“憑什麽啊!湧星,我就這麽差麽?他憑什麽拒絕我啊?他就是個小秘書,我都為了他連面子都不要了,他為什麽就是…….就是不喜歡我啊!”

“你是說…….”湧星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劉秘書?”

“你跟他表明心跡了?!”

“我實在憋不住了嘛!”

宋青青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地拉着湧星地胳膊拼命求證道,“湧星,你說說,我也不差啊!你評評理嘛,我哪裏配不上他啊!張豔玲那樣随便的女人,他都笑眯眯地搭理,到我就冷冰冰的,怎麽說都說不通!”

湧星望着宋青青這幅模樣,心情也複雜起來。她不願看宋青青如此痛苦,可是她或多或少卻明白劉憲轸為何處處躲避宋青青。

大概太過放在心上,才會過分小心翼翼。

劉憲轸大概是心有所屬的,而根據湧星的觀察,那個幸運的女人正坐在她面前哭的鼻子一把眼淚一把。湧星嘆了口氣,她是什麽時候發發現劉憲轸對宋青青也有同樣的情感的呢?大概就是他在她面前提起宋青青時微笑的眉眼,以及面對宋青青時那伸出又縮回的手。

可是她又該怎麽辦呢?劉憲轸既然拒絕了,自然是有他的考量,他能夠給宋青青什麽?且不說他毫無積蓄,就連性命都不完全屬于他自己。他什麽都給不了她,所以不如讓她趁早死心。

畢竟他們這樣的人……

陳湧星忽然想起來很久以前,她和劉憲轸站在黃浦江邊,江風吹過,他含笑的眼望着她嘴上說起“青青小姐”。

她忽然恨透了“他們這樣的人”這句話。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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