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壞消息
一聽到電話線修好的消息, 徐敬棠立馬快步進了科室,一會兒還有幾個會議要開,留給他們的時間并不多。
之前無數次期待的電話忙音從聽筒傳來之際, 徐敬棠沒想到自己竟然有些緊張。
還好, 電話很快就通了。
“喂?”
聽筒那頭傳來陳湧星熟悉的聲音。
“是我。”
徐敬棠聽到她的聲音之後像是洩了勁兒,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麽。元空在一旁焦急地沖他點了點手腕上的表示意, 徐敬棠撓了撓頭, 才憋出一句話來,
“你還好麽?”
徐公館內, 此時天色已黑, 電路仍舊沒有修好,屋子裏點滿了蠟燭, 湧星聽到這話時眼中燭光閃動,輕輕回道, “我很好,你呢?”
“那就好。後面起碼還有兩個會要開。”
湧星在聽筒這邊點了點頭,每當聽到徐敬棠的聲音時她總會誤會他正站在自己面前。她低聲像是怕打擾到誰似的, 将阿紅的事和今晚去甄太太家留宿的事都一并告訴了徐敬棠。
徐敬棠在這頭歪着腦袋聽着,思緒卻早已分散, 大半精力都在分析湧星平靜嗓音下的掩蓋的情緒。
陳湧星是一個埋在雪下的星星, 徐敬棠在心裏想,她自己甚至有時候都會忘記這個事實。
“徐敬棠,你在聽麽?”
他想得出神, 聽筒好久沒有傳出聲響,湧星試探發問。徐敬棠笑了, “我在聽。”
“你先忙,我在家等你。”
“好。”
元空看着方才還目露狠光的督察長此刻竟然像只溫順的大型犬一般單手撐着辦公桌輕聲細語地打電話, 臉上笑意正濃,毫無倦意。
不過這場景并未持續很久,不過兩分鐘後電話便被挂斷。說來也是神奇,聽筒剛一離耳,那個熟悉的法租界督察長又回來了。
于是立馬緊跟在他身後走進了會議室。
而湧星挂了電話,終于抱歉地沖一旁坐着耐心等待的甄太太笑笑,“甄太太,真不好意思,你看今晚麻煩你就不說了,還連累你在這兒等我。”
甄太太熱情道,“哎呀,徐太太你就是太客氣。這有什麽麻煩不麻煩一說的,今晚咱們這兒亂成一團,什麽阿貓阿狗都能進來,咱們兩個女人做伴兒,哪有什麽連累的。”
湧星收拾了換洗衣物之後便跟着甄太太回了家。
甄家也是沒電,只有慘白的月光從窗臺落進來,在木地板上投下一個虛弱的大洞,風一吹,樹影婆娑,像是一個得了痨病的人發出病入膏肓的喘息。
于是兩個人連忙點着了蠟燭。
甄太太性格敞亮,人也喜歡光亮,屋子四面都點了拉住,雖然還比不上電燈的威力,但是屋子到底是亮堂了起來,也漸漸有了人氣兒。
兩個人都不急着睡,甄太太拿了毛線來打,她一向是熱心張羅客人的女主人性格,可半天又不好意思地沖湧星笑笑,“真不好意思啊,徐太太,我這個人不識字,家裏書少。”
湧星笑着說沒事,她倒是對打毛衣這門技術十分好奇。她本是随口一說,要是真讓她打毛衣她也嫌麻煩,結果甄太太倒是很熱情,一聽她說感興趣立馬不知從哪又變出一套打毛衣的工具來,順便拉開抽屜露出裏面各色毛線來讓她挑選。
這當真是被在架在火上了,湧星望着甄太太殷殷期待的面龐,怎麽也說不出自己懶得打毛衣的話了。
不過正好長夜寂寂,湧星便認真跟她學了起來。
“你沒基礎,不如打個簡單點的,手套或者圍巾都不錯。”
“他都不樂意帶的,說是帶着難受。要不打個襪子吧?”
襪子更小,估計更省事,湧星在心裏琢磨。
“你沒給他打,他當然不想戴了,男人都這樣,老說女人口是心非,其實天下烏鴉一般黑,是個人都口是心非。”
甄太太愛說俏皮話,此刻氣氛放松,她整個人也放開了,說話也不再過分考量。湧星被逗得直笑,卻聽甄太太又道,“襪子最考量人手裏有沒有量,有時候就幾針的事兒,少了繃腳背,多了又掉腳跟兒。”
她又問湧星知不知道徐敬棠的腳碼,見她搖頭也無奈了,“你這一問三不知,連頭都開不了。”
“倒不如寄給他打件毛衣吧,這時候開始打有的是時間,毛衣也簡單,打大了也無妨。你家男人肩膀寬,撐得起來。”
甄太太見湧星臉上有些猶豫,又道,“我家裏都這麽說,說是這毛衣穿在男人的身上,無論那人在哪都能感覺妻子就在身旁的。”
湧星被她說的有些心動,甄太太添油加醋道,“你眼光也不錯,我們那邊還說這男人只要穿上自家女人打的襪子,那便是天涯海角最後都會回到她身邊的。你先打着毛衣,你年輕,腦筋活,估計毛衣打了一半襪子也會織了,這樣到時候一套給他,督察長這輩子都舍不得離開你啦。”
“哪有這麽神呢。”湧星被人說中了心思,嘴角都要挂到眼角了,還要嘴硬,不過目光全都飄到裝毛線的抽屜裏了。
最後挑了一卷櫻桃紅色的毛線。
“這麽鮮豔啊,”甄太太暗自咋舌,又怕她不了解,“這一般都是配色用的,你想好了?”
“嗯,就這個色,他最讨厭的就是鮮豔的顏色。”
湧星的壞心眼上來了,拍板敲定就要這個顏色,她倒要看看徐敬棠會不會穿。
“紅色也好看,就是男人穿的不多。不過紅色旺啊,過年穿最好看了。”
甄太太先幫她起了個頭,這會功夫湧星已經差不多了解了,自己上手後有些生疏,但織了兩行之後就熟悉了許多。甄太太就直接告訴她先往下織就行了,兩個人說起閑話來。
甄太太先開了頭,“對了徐太太,你要走麽?”
“走?走什麽?”
湧星疑惑。
“就是出國啊,你還不知道麽?聽說又亂起來了,現在國外也打的一團亂,不過咱們這兒是不能待了,聽說到時候咱們這是主戰場,哪個國家的都得在咱們的地盤上打,你說這還有人活的機會麽?現在法租界裏有門路的誰還不走啊。”
甄太太說起這個又是愁眉苦臉起來,“徐太太,我勸你一句,早作考量吧。現在就連去南洋的船票都這個數。”
她舉起五根手指頭。
“給你男人說說,多攢點金條,以後出去了,什麽全國券這券那券的出了國都是廢紙一張,外國人只認金條!”
湧星一臉緊張地望着她,像是已經完全被她的言論震懾到一般,一會兒又怯怯說自己還從沒聽說過這些。
“嗨,我也是仰仗我家男人,他路子多,這些我也是聽他說的,不然我怎麽知道呢。”
甄太太嘴快,自己說漏了嘴也不知道。湧星只當察覺不到,又焦急問他們買票了沒。
“我家男人在忙着這個呢,聽他說如今是一票難求。幸虧他自己還做些生意,最近好像剛掙了些,不然虧他當差這麽多年,只怕把家翻了個遍都求不來兩張船票。”
“那我回去問問我先生吧,甄姐,謝謝你,多虧了你!”
“嗨,謝什麽啊,都是鄰居,不過一句話的事罷了。”
“你自己當點心,別忘啦,明天記得問他。”甄太太仔細囑咐道。
兩個人織了一會便一同睡去,待徐敬棠忙完一切回來接她的時候,一敲開門就看到拿着針線出門迎接的陳湧星。
面前女人這幅聞所謂見的賢妻良母樣直接讓門口男人呆住。
湧星“噗嗤”笑出聲後徐敬棠才回過神來,二人跟甄太太告辭之後便一同回了家裏。
家裏已經被人收拾好了,而阿紅也被徐敬棠命令弟兄們将其妥善安置。
屋子裏又恢複成了空襲前的模樣。
湧星将毛衣針線丢在沙發上,徐敬棠撿過來,看樣子已經知道她在幹什麽了還要明知故問,問她這是什麽。
“打發時間用的,怎麽,你好奇啊?”
湧星也不死不承認。
“可這怎麽好像是我的尺碼啊,”徐敬棠激動得與往常很不一樣,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經直接将那初見雛形的毛衣領子連着針套在了脖子上,“你看,剛剛好。”
“诶,小心點!”
湧星望着他這幅仰着頭呵呵傻樂的模樣哭笑不得,連忙上前幫忙把他的頭從領子裏掏出來,“這才剛起了個頭,你別鬧我,要是針腳亂了我可懶得返工。”
“好好好,不鬧不鬧。”
徐敬棠得了便宜就賣乖,把毛線一丢就把陳湧星摟進懷裏,埋頭又親又啃。湧星力氣又沒他大只得任由他動作,腦子卻飛速旋轉着,推了推他,“對了,甄太太說甄鳴荃要舉家逃難呢。”
她有些奇怪,“難道最近日本人又有什麽動作麽?”
埋在她脖頸間的男人卻是頓住,半饷才悶悶道,“不止日本人。”
他坐起來,望着湧星,眉間滿是嚴峻,“不光是東亞戰場,如今整個國際形勢都很不利。組織剛截獲了消息,不出意外的話,法國會在下個月宣布投降。”
“你的意思是……”
“沒錯,法國一旦投降,法租界對于日本人來說就如同探囊取物,我已上報組織申請調離滬市,只是如今組織也是陷入困境,我們一離開,組織在滬的地下情報網就會缺失重要的一環,或許我們可以不離開。”
“而且還有一個壞消息。”
徐敬棠道,“我們組織內出了叛徒,一批新入滬的同志被捕。”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