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挑不離間
宋青青的舉動一時讓本就沉默的徐公館內氣氛更加焦灼。
宋雁聲皺眉看着跑出去老遠的宋青青, 又扭頭看了湧星一眼。
湧星聳了聳肩,一臉“請便”神情。
宋雁聲不再停留,也連忙追了出去。
整件事都顯得沒頭沒腦、虎頭蛇尾的。湧星有些好奇地望着那兩人遠去的背影, 卻又為屋子裏的阿紅發愁起來。總不能就這樣讓她一直在屋子裏呆着, 可是如今交通都已切斷,徐敬棠今晚能不能回來都是個變數, 湧星一個人卻是沒法妥善安置她的。
她甚至連傷神的時間都沒有。
幸好甄太太也在家, 空襲的時候她碰巧在家, 即使吓得魂飛魄散, 但好歹算是撿回一條命來。此刻見事态穩定下來後, 一個人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在家裏呆着了,她們二人一向也算交好, 于是宋家兄妹前腳一走她後腳就跑了進來。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當真是菩薩保佑。”
甄太太看起來也狼狽極了。因為她是甄鳴荃從鄉下帶出來的老婆,是而甄鳴荃三番五次地在她耳邊警告一定要收拾地比滬市的各家太太都體面才行,結果今日也是一身居家睡袍就跑進了徐家。
一見到湧星, 她趕忙念了兩句佛號,“徐太太, 見到你我這心就安定多了。好歹咱們兩個還能作作伴兒。”
話音未落就看到客廳裏蓋着床單的人形。
“這是……”
“阿紅。”湧星嘆了口氣, “我正頭痛呢。”
她可以讓語氣歸于平靜,讓理智永占上風,可潛意識裏卻不願再多花一個詞來重複她的死亡。
甄太太也不傻, 她本質還是個善良的農人,平日裏也沒少吃阿紅新作的吃食, 如今她忽然去了,便低下頭默默地念了幾句超度的佛號。
湧星就坐在一旁聽着, 她從不信神佛,可是此刻望着甄太太低眉颔首目光微垂地念念有詞着,她望着甄太太從旗袍領口露出的半截脖頸上的細小絨毛,忽然喉頭滾燙眼角濕潤。
焦慮的心漸漸地安靜下來。
甄太太念了經,擡起頭來對湧星道,“方才有人去查了,咱們這方圓幾裏的路都被炸毀了,阿紅的事只怕急不得。只是你這房子住不了了,這樣,你就來我家吧。我先生不在家,他們估計也得忙得焦頭爛額的了。你要是怕督察長擔心,就給他去個電話。”
湧星感謝甄太太的體貼與幫助,這才想起來要給徐敬棠去個電話,誰知道電話卻是打不通了。甄太太就提議先過去,然而湧星卻是有些糾結,倒不是信不過甄太太,只是她生怕徐敬棠回來跑了個空,産生誤會。
她還記得那個雨天,徐敬棠跑上樓來時望着她的神情。
她将這擔心直接告訴了甄太太,甄太太反倒害羞地笑了,捂着嘴笑了半天才道,“真是新婚燕爾,這樣,那我在這兒陪陪你。你還是個半大丫頭呢,一會兒天黑了,估計得怕的。”
湧星其實還真不怕,但是面對甄太太這和善體貼的言語,她卻是再也說不出個不字了,于是兩個人就坐在餐廳裏,有一句每一句地說起話來。
警務處內,警鈴四處響起。走廊裏滿是身穿制服的人四處奔走,忙亂非常,所有人都是神色嚴峻步履匆匆。
科室內,徐敬棠站在床邊的辦公桌前,一只手撐在桌前,一只手緊握着聽筒。半饷,像是十分憤怒似的将聽筒摔在桌上,“幹,電訊科的都他娘的吃軟飯的麽?怎麽現在線路還沒搶修好?”
聽候在一旁的警務員身子一抖,連忙道,“督察長,兄弟們都已經在全力搶修了!可是整個區的水電交通都被破壞了,實在是工程量巨大!”
“狗娘養的日本人。”
徐敬棠雙手叉腰,偏頭朝地上啐了一口低罵,抓起桌上的車鑰匙就要出去,“我出去一趟。”
結果卻被正好進門的元空攔住。
“督察長,您這時候去哪兒?”
“老子回家。”
徐敬棠不耐煩然而元空仍舊不讓路,“督察長,宮澤将軍來了。”
這句話讓徐敬棠漸漸冷靜下來。是啊,他不只是陳湧星的丈夫。甚至在他們選擇結合的時候,他們都早已對一件事心知肚明——那就是無論是他還是陳湧星,他們都先是這片土地的戰士,接着才是誰的妻子,誰的丈夫。
徐敬棠一拳打在門上,科室的木門上當即多了一塊凹陷,而他的手背也是幾處擦紅。
疼痛令徐敬棠冷靜。
他整理了整理衣冠,這才道,“知道了,請宮澤将軍稍做休息,我一會就到。”
“是。”
元空見他這樣便扭頭去安頓宮澤秀中,徐敬棠對着穿衣鏡仔細打量了一通,看着有些滲血的手還是拿了塊紗布将傷口仔細抱住,又對候命的警務員吩咐,他指了指門,“用最快的速度把這裏收拾好,還有告訴電訊科的,先全力搶修電話線,今晚要是電話還打不通,他們就都別給老子吃這碗飯了。”
接着快步走到了待客廳,只見宮澤秀中正坐在沙發上喝茶。
徐敬棠面色不善,進了屋來還沒說話,宮澤秀中就先一步站了一起來,依舊是一副笑眯眯地樣子,“徐君!”
“呵,不知什麽風把将軍出來了。”
徐敬棠臉色微冷,宮澤秀中就知道沒法再裝糊塗了,也不虛假客套兜圈子了,立馬嘿嘿笑起來,“誤會!都是誤會啊!都是東京方發布了錯誤信號,才造成了這麽一大場誤會啊!”
“誤會?”
徐敬棠顯然不打算順着宮澤秀中的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宮澤将軍,你腳下的地盤可是法租界,這是一場國際沖突,可不是什麽誤會。有什麽話,還是讓日軍空軍大佐在國際法庭上解釋吧。”
“诶——徐君,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嘛。”
即使徐敬棠态度冰冷,然而宮澤秀中臉上的笑容依舊是不減分毫,語氣十分親昵,“這究竟是場誤會,還是國際沖突,不就是你一句話的事麽?”
宮澤秀中這才叫人将包裝精美的禮盒送到二人面前的桌旁,微笑着推到了徐敬棠的面前,“如今連博杜安探長都買好了下周回法國的船票,皇軍在國際上更會所向睥睨,徐君是聰明人,怎麽嘴上還挂着這些遲早要變成歷史灰塵的詞語呢?這是東京方送給徐君的禮物,徐君往日與我方的各種恩惠與幫助,東京方都是記在心裏的,等日後大東亞共榮圈建成,是不會短了徐君的好處的。”
宮澤秀中的話不是故意說出來诓騙徐敬棠的。即使已經提前通過電臺得到了法國近期可能會投降的小道消息,然而從無比憎恨的日本人嘴裏聽來,徐敬棠更是心如刀割。
宮澤秀中是否已經得到了法國即将投降的消息呢?
徐敬棠傾向于沒有。一則是組織的情報網一向是優于重慶和日方的,而一旦截獲情報便少有洩露;二則就是宮澤秀中待他仍有客氣,徐敬棠相信一旦法國投降,他這個法租界督察長必定是宮澤秀中腦內首當其沖殺雞儆猴的不二人選。
他必須在法國投降前幹掉宮澤秀中,不然就是他死無葬身之地,甚至湧星都會受到牽連。
徐敬棠打量着宮澤秀中的同時,宮澤秀中也有自己的考量。而在徐敬棠沉默的時候,宮澤秀中也在打鼓。如今日軍在國際上一直名聲不好,被國際所讨伐,而總有些白種人沒事找人,一個個的拿着大相機拍來拍去,留下證據不說更是讓日軍在國際上發動輿論壓迫。
東京曾明切發來電報要求各處駐地日軍都要維持出一片大東亞共榮的祥和景象,誰知道伊藤大佐那個白癡竟然喝醉了鬧出這件事來。雖然坑殺中國人的事屢見不鮮,甚至有高調者更是将殺人比賽登報顯擺,但這都局限在日軍可控的範圍內。
然而這次空襲卻是場面過大,影響範圍之大令人無法遮掩,勢必國際組織又會派調查員來調查,而徐敬棠這個中間人的身份就成了關鍵,他的态度決定了日軍的說辭是否值得相信。
“徐君,伊藤大佐說了這只是敲門磚。等事情結束了,他必定親自登門拜謝。”
宮澤秀中首先敗下陣來的樣子讓徐敬棠确定宮澤秀中還不知道法國即将投降的消息,心下安定不少,既不答應下來也不拒絕,東西倒是收了起來,“博杜安探長到底還在法租界內,這種事都是他在定奪。但我看在将軍的面子上,勢必會為皇軍多多美言的。”
宮澤秀中碰了個軟釘子,卻也不好再說什麽。見他收了禮,就知道這事兒有門兒,也不再多言起身告退。徐敬棠将他送了出去,閑話似的問了一句,“對了,怎麽憲兵隊又有收獲?前天還看到憲兵隊押了好多人回牢房?坂口少佐又要立功了吧?”
宮澤秀中眉宇間似有些對坂口的不滿,但轉瞬即逝,又笑眯眯道,“可不嘛,抓了十幾名共.匪,都是剛從紅區出來想要潛伏滬市的。”
“嚯,可以啊。”徐敬棠也笑,“共.匪像滑不留手的泥鳅,是出了名的狡猾。我警務處的弟兄們天天搜捕,一年也抓不出五個來,坂口少佐一下就抓了十幾個,這可是一大功。我早就說了,勸他把目光放到該懷疑的人身上去,早有這想法,憑他這能力早就混個将軍大佐地當了,怎麽也不可能還是個少佐啊?”
徐敬棠滿意地看着車內笑眯眯的宮澤秀中臉黑了一度。
而這時警務員跑來,“督察長,電話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