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圓面包
坂口英夫驚恐地看着徐敬棠身旁, 宮澤秀中陰骘的臉色。
如果說在徐敬棠将錄入坂口英夫與赤/匪對話的磁帶擺在案頭時,宮澤秀中對坂口英夫的懷疑只有五成,可是此刻坂口英夫這番深夜派人直接了結活口的行徑, 已經足夠成為壓倒宮澤秀中的最後一根稻草。
螳螂捕蟬, 黃雀在後。
坂口英夫卻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本以為天衣無縫的善後事宜卻成了送到敵人手裏的把柄。
鬼使神差間, 坂口英夫也回過神來, 當即就要撲倒宮澤秀中的面前跪下, 咬牙切齒地望着面前的徐敬棠, 當即就從腰間抽出槍來對準了他, “”将軍!這都是這家夥的詭計!這姓徐的不安好心,他污蔑我!”
可手裏的子彈還沒來得及上膛, 卻是有人提前開了槍,坂口英夫大叫了一聲, 整個人如同一塊沒了靈魂的巨石“噗通”倒在地上,整個人如同觸電一般劇烈地抖動着,可是喉嚨卻像是被塞了棉花, 破碎的呻吟聲斷斷續續。
他的手腕膝蓋上各中一槍,方才還握在手中的勃朗寧卻是掉在了血泊中。
空氣裏登時滿是血腥, 徐敬棠十分講究地掏出一方帕子來十分嫌棄地捂住口鼻。
開槍的卻是宮澤秀中, 他擦了擦槍口,将槍支放回身邊的憲兵腰間,臉色難看地厲害, 用日語命令憲兵将其拖入牢內等待審訊,而他自己卻是頭也不回地直接回了車內。
徐敬棠卻沒有跟上來, 他笑得好整以暇,蹲下來望着滿頭冷汗臉色蒼白的坂口英夫, 像是雕塑家打量着一件即将完工的半成品,他的睫毛密長愈發将他眼底的思緒隐藏,一雙黑瞳像是山林間偶得的山泉,漆黑深邃不見盡頭,只有無盡未知的危險圍繞在外。
“徐……敬棠……你…….”
坂口英夫如今就是被一口氣掉着還未曾昏迷過去,狠話還未說完,面前的人卻不屑地站起來帶起一陣香氣,清冷的與這滿屋子的血腥氣息格格不入。
徐敬棠笑了,“坂口英夫,你哪來的自信,說是老子設的套?”
“徐敬棠!你別得意…….将軍一定不會相信的,你等着死無葬身之地吧!”
大概是太氣了,坂口英夫竟像是忘了痛似的痛罵了徐敬棠一句。然而徐敬棠這半生,最不缺的就是被人咒罵詛咒,反倒心情很好地接道,“話別說得這麽慢,坂口英夫,你怎麽确定我會留給你翻案的機會呢?”
沒等他回答,簇新的軍靴直接狠狠踩在坂口英夫被擊中的膝蓋骨上,只聽“咔嚓”一聲,坂口英夫又是一陣困獸似的低吼,然而力氣卻已耗盡,眼前一黑,意識即将混沌之前,只聽到徐敬棠冷笑着低聲道,
“坂口英夫,就算是老子給你設套,也得你蠢得立馬往裏鑽啊。”
眼神鄙夷地像是看豬圈裏待宰的豬猡。
見坂口英夫昏死過去,徐敬棠這才氣定神閑地揮了揮手,憲兵将人拖下後他彎腰擦了擦腳底的血跡,這才自己慢悠悠地走出了大樓。
如今已是深夜十分,街道旁家家戶戶的燈火也熄滅了不少。
街道安靜地很,如今最嚴重的心病已了,此刻的心情是少有的舒暢。徐敬棠心血來潮,并未坐車只是一個人慢悠悠地沿着街道往家走,元空開着車在後面默默跟着。
一人一車,在空蕩蕩的老舊城區內緩緩而歸。
路過一家西式糕點鋪,竟然還沒有關門,徐敬棠望着那從門洞裏射到街道上的黃光,忽然發覺他已許久未曾給陳湧星買點什麽了,他幾乎也忘記從前那些平常日子是在什麽時候變了模樣,世道一天天的難熬,而他的處境也愈發艱難起來。
此刻細細算起來,徐敬棠這才發覺自陳湧星嫁給他的第一日起就從沒過過一天安穩日子。徐敬棠的心情愈發酸脹起來,兀自進了店,獨自一人立在玻璃櫃臺前低着頭并未開口。
而店裏的夥計望着面前這個一身玄色風衣的高挑男人,心中縱使奇怪,卻也不敢說些什麽,只得暗自後悔不早點關門,生怕是遇見鬼了。徐敬棠本就身形俊朗,眉目更是如同刀刻,這些年摸爬滾打下來更是練就了一身“生人勿進”的活閻王氣息,此刻臉上毫無笑意,更是氣質愈發冷峻,的确有些像是沒人氣兒的鬼。
就在夥計受不了幾欲昏倒的時候,幸好男人開了口。
“就把這個給我包了吧。”
其實櫃臺裏的品種寥寥,時局不穩商家本就減少了品種,此刻又是深夜臨近關店,點心們被人挑挑揀揀了一天早已只剩下歪歪斜斜的在櫃臺裏東倒西歪。
徐敬棠手指的是一塊圓面包,唯一不同的是上面被人用巧克力畫了可愛的娃娃臉。
這種樣式的面包一般都是逗小朋友,圖個新鮮有趣。
徐敬棠将打包好的面包塞進懷裏的時候,總覺得心裏暖暖的。他不是個擅長幻想未來的人,期待是一種透支快樂的愚蠢行徑,可是此刻徐敬棠一個人在月亮底下慢悠悠地往家走的時候,胸膛裏的那顆圓圓的面包,好像一個小孩兒似的有了溫度,正用自己圓圓的腦袋頂着他的胸口。
徐敬棠第一次開始幻想未來,開始有了其他不是從仇恨裏發育而來的希望。這種期盼來自于……愛?
徐敬棠很少談愛,就如同他很少回憶一般。
回想起來,大概是從那個洋人醫生口中得知他和陳湧星即将共同迎來一個嶄新的生命之後,那些深埋在記憶裏層的陳舊碎片漸漸開始重新恢複原位,慢慢拼湊出從前的模樣。他想起了記憶裏最深處的家園,想起那位于肥沃的黑土地上的寬廣宅院;想起了他從一層層門檻前跑過,撞到父親的腿上,那時他才到父親的膝頭,擡頭來覺得父親高得連面龐都模糊;想起自家水草豐茂的草場原野,母親拉着他的手來到田裏,命下人将煮好的綠豆甜湯發給勞作的農人們。
那是他關于家鄉親人的遠古的回憶。
徐敬棠沒有想到自己還有修正的機會。
徐敬棠回到家的時候,燈還亮着。他擔心湧星的身體,連忙回來家來,推開門才發現女人已經在沙發上陷入了深甜夢想,手邊是即将完工的紅毛衣。徐敬棠慢下腳步,輕手輕腳地走上前來,卻笨拙地忘了低頭,高大的身形一下就撞上了門口的風鈴。
風鈴叮當,徐敬棠手忙腳亂,而沙發上的湧星睡覺很輕,一聽到動靜就睜開了眼睛。她看起來剛才睡得很不錯,她的半張臉窩在毛毯裏,臉頰睡得紅撲撲的,像個剛打了一場痛快雪仗的小朋友。
睡眼正朦胧間,湧星已伸出雙手來,以一個擁抱的姿勢迎接他。
徐敬棠登時便忍受不住了,心裏又酸又脹,溫暖又惆悵。他走上前來,在她面前坐下,喉頭千言萬語,可是卻是沉默許久低頭吻了吻她,說了句最無聊的話,“怎麽不上樓睡?”
湧星的頭擱在他的膝上,揉了揉鼻子——如今滬市的風已有了入秋的涼意,此刻正是深夜,徐敬棠從外面回來身上還有些涼意,湧星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卻像是沒聽到他的問話,自顧自道,“徐敬棠,我是不是很聰明?”
“我今天去街上買了只風鈴,你回來的時候風會來。風鈴一響,我就知道是你回來了。”
陳湧星的聲音添了些許慵懶沙啞,意識還沒清醒,說起話來含糊且慢,徐敬棠聽到耳朵裏愈發覺得她也還是個小朋友呢,不禁好奇起她尚且平坦的小腹內是否當真孕育了一個小生命。
他從懷裏掏出剛在街邊買來的面包,“喏,是不是和你很像?”
“傻得可以。”
徐敬棠像是獻寶似的掏出面包,這才發現面包已經被壓得憋憋的了。他有些掃興地想丢在桌上,卻沒想到湧星倒是很喜歡似的,坐起來,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頭發舉着面包在燈光下看,“這種面包可真好玩,我還第一次見呢。”
“切,小土包子沒見過世面。”
徐敬棠很受用,說完這些又怕她生氣,連忙笑着蹭她,“你這麽喜歡,我每日都帶一個回來給你。”
湧星卻是嗤笑一聲,偏過頭去望着他揚着下巴笑,“吹牛皮不打草稿。”
“老子哪吹牛了?一個面包而已,這點錢你還用操心?”
湧星笑着搖了搖頭,又低下頭來打量起這面包來,看起來真的很喜歡,“我不是說錢,我是說你這麽忙,怎麽可能天天回來啊?”
說這話時湧星自己都沒當回事,倒是徐敬棠聽着心裏一痛,他摟住湧星,“會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如今坂口是沒法翻身了,我以後在忙給你帶個面包的時間總是有的。你少操心吧。”
他故意說得輕松,可态度卻是少有的溫柔,湧星聽着他低沉的嗓音被他摟在溫暖的懷裏,只覺得自己像是在蜂蜜罐裏蕩來蕩去,不覺笑了起來,眯起眼睛望向半空像是在幻想那場面似的,“還是算了吧,你讓別人送來也是一樣的……”
“……要是成天讓你跑來跑去,我還真有點舍不得。”
話音未落,湧星扭頭就對徐敬棠的臉頰上啄了一下,未了自己卻是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低着頭不敢看他了。徐敬棠望着她這幅含羞帶怯的模樣,忍了幾日的火登時便往小腹沖來,壓着她就吻下來,伸手就去解腰間的腰帶。
卻沒想到湧星的手卻覆在了他的手上,徐敬棠又驚又喜,暗訝送個面包的效果竟然這麽大,不覺壞笑着看看她又看看自己已經頂起的胯部。
“你來?”
“什麽呀!”湧星面皮薄,放在腰帶上的手留也不是收也不是,吞吞吐吐半天才道,“醫生說,前三個月……不行。”
徐敬棠嗷嗚了一身撲在湧星身上,手上卻不敢松勁兒,生怕真壓着她,抱着自己的小媳婦又啃又親了半天,直等到兩個人都鬧出了一身薄汗,這才窩在陳湧星細膩的頸窩裏悶悶不樂道,“媽的,還沒出來就會折磨他老子了。”
湧星卻推了推他,“徐敬棠,我警告你,以後不許在我面前罵人!注意胎教!”
徐敬棠更是哀嚎不斷,連聲驚呼日子沒發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