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尹默的預産期一天天逼近,他們依然相敬如冰,誰也不敢越雷池一步,深恐戰局一觸卽發,就像局促在各自水族箱裏的鬥魚一般,游在相隔的玻璃前對峙。
毛子文根本不敢招惹章尹默,深恐她動了胎氣,他又得承受衆所誅之的對待。
這種僵持的局面一直持續到章尹默分娩後。
那天回到家,阿曼達緊張的告訴他章尹默已經生了,他毫不猶豫的沖往醫院。
來到自家醫院,毛子文手足無措徘徊在如同玻璃櫃的育嬰室前躊躇,隔着玻璃對着裏頭張望,一張張小臉排列在眼前,每張臉看起來似乎都一模一樣,唯一可以辨識的只有性別,裹着粉紅浴巾的是女生,藍色是男生。他看不出那個是自己的孩子,只能對着裏頭猜測,直到一張熟悉的面孔來到他面前。
“不是毛毛嗎?怎麽來醫院了?”這個聲音實在太宏亮了,讓他想逃也逃不掉,只好轉身對着穿制服朝他走來的護理長尴尬的笑了笑。
長相福态的護理長遠遠看見了人群中的他,驚訝的主動過來跟他打招呼,她對他孰得一清二楚,他出生時她剛到這家醫院服務,可以說是看着他長大的。
被發現他對她傻笑,“我來看……”他指了指育嬰室內紅了臉頰,不知如何解釋。
“你來看嬰兒?”護理長滿臉困惑。
“嗯──”他對她有點難為情又勉強的點點頭。
“誰的小孩?朋友嗎?”
他對她随興的點了點頭,“我可以看看嗎?”他的神情看起來有些慌張。
護理長挑挑眉,微笑,溫柔道:“小嬰兒只有家屬能探視,你只能隔着玻璃在育嬰室外頭看喔,告訴我是哪位産婦,我告訴你嬰兒是哪位。”
護理長對他說明後兀自走入育嬰室。
只有家屬能探視?毛子文有點失望,想破口而出,說自己就是孩子的父親,但話只到咽喉無力道出,自尊心又開始隐隐作祟。
到目前為止,除了家人之外,沒有人知道他已婚之事,這件家醜似乎被保密的天衣無縫。
***
見毛子文尚未離去,進去育嬰室的護理長走到門邊打開門探出頭問:“到底誰的小孩?”
“嗯……”他欲言又止,猶豫一會,勉為其難地道出姓名:“章尹默──”
得到答案護理長揚眉而笑,輕輕關起門,隔着大片玻璃走到一臺嬰兒床前抱起嬰兒,透過玻璃窗遞給他看。
嬰兒酣睡的臉蛋緊閉着雙眼,紅咚咚的臉頰皺巴巴的,看不出像誰,可是他還是高興的隔着玻璃劃着那張可愛的睡臉,逗着他。他睡的香甜,只是輕輕蠕動嘴唇,沉醉在夢鄉。
隔着玻璃看過嬰兒後,毛子文欣喜若狂意猶未盡,內心升起一股沖動,想親手抱抱嬰兒,他決定去找章尹默。
在服務臺詢問到章尹默的病房,興奮的心情澎湃洶湧,等不及電梯,三步并二步由樓梯間跑上樓,跑得氣喘籲籲,雀躍的找到了章尹默住的病房,可是他卻突然煞住腳步,臉上的神經突然繃緊,笑意就此煞住,在半掩的病房前附耳聽見裏頭傳出對話的聲音,原本以為她會單獨在病房內,聽出是章家父母,他開始膽怯,心情跟着沮喪起來,在病房前躊躇半晌不斷徘徊,始終畏首畏尾提不起勇氣入內,流連一會兒原想轉身離開,卻遇見他父母親從長廊另一端連袂走來……
眼睜睜的看着他們逐漸靠近,他似作賊心虛垂下眼睫不敢直接跟他們照面。
“來了怎麽不進去,杵在這裏做什麽?”暢瑀玟問,狐疑地看着他慌張神色。
“我……”毛子文吞吞吐吐,傻愣愣的搔着腦袋,解釋不出所以然來。總不能說不敢進去吧。
“一起進來吧!”暢瑀玟好像看出他的心事,知子莫若母,她暗自發笑。
“不,不,我要回去了。”他慌忙揮手拒絕,拔腿準備溜了,岳父母在裏面,他心驚驚。
毛顯彰叫住他,“進去看過默默了沒?”
他為難地搖頭,“沒有。”
“那就進來吧。”毛顯彰将他硬拖了進去,暢瑀玟也跟着進去。
進去後病房內談話嘎然停止,熱絡的氣氛瞬間沉寂,室內突然變得詭谲。
“親家、親家母,你們來了。”
毛顯章夫婦禮貌性的向章玄宏夫婦打招呼。他們互相點頭。
章氏夫婦的視線一致朝毛子文投射,他卻杵在一旁面無表情的發呆,緊張的看着岳父岳母淩厲的眼神,連人都忘記喊。
暢瑀玟見毛子文臉色發白神色呆滞,用手肘抵了抵他的手臂,附耳低語:“喊人啊。”
毛子文突地會意過來,生澀的牽動嘴角,連忙喚章玄宏夫婦:“爸、媽好。”
章玄宏對他輕輕颔首,嚴肅的表情使得毛子文原本的警覺心豎得更高。
毛子文将視線掃過半躺在床上的章尹默,發覺她水汪汪的大眼睛明顯紅腫,疲憊的臉頰脹的紅紅地,他的腦筋很快轉了三圈,這下他明白了,這麽嚴肅的氣氛鐵定是章尹默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跟她父母大吐苦水所營造出來的,以致現在岳父岳母大擺臉色給他看。
章太太先發制人,勾起牽強的笑容跟毛子文說:“子文,過兩天默默出院我們會帶默默回去做月子,你有空再過來看她,她說還想回家多住一些時候。”
他就知道,事情一定不會讓他稱心如意,關于這件事他有說“不”的權力嗎?
暢瑀玟聽見章太太的提議堅決反對,他們早安排好做月子的事情了,何況默默已是毛家裏的人,照顧她是他們的責任。”可是,親家母,我們已經幫默默安排好坐月子中心,那邊環境相當舒适,小孩也能獲得妥善的照顧,讓默默回去,妳還得上班,太麻煩妳了。”她委婉的說。
“已經快放暑假了,我跟學校請了假,在開學前我都能專心照顧默默跟小外孫。嫁出去的女兒回娘家做月子原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我高興都來不及了,一點都不麻煩,何況坐月子中心哪有自己家舒适。”說到這裏章母笑呵呵,可見她相當期待女兒回去。
聽聞他們連孫子都要帶走暢瑀玟更是不能接受,避免引起争執她和顏悅色說:“如果默默不想住做月子中心,也可以住家裏,家裏房間大,放張嬰兒床還很空曠,子文也看得見,還有阿曼達可以幫忙照顧默默跟嬰兒,回娘家太叨擾親家公、親家母了,我們會過意不去。”
“是默默說想回家的……默默是不是?”章太太以眼神瞄了瞄章尹默,示意她表達自己的意見。
章尹默偷偷的擡頭看了看毛子文的表情,毛子文正抿着雙唇,咬牙切齒的瞪着她,她賭氣的垂下眼簾,低頭揉着裹在身上的被褥,狠着心腸說:“我想回家。”
剛生完孩子人虛弱的很,連句體貼的話都沒說就算了,竟然還是那副臭死人的撲克臉,怎不叫人生氣。
她想回家?回哪個家?她忘了她嫁人了嗎?聽見這句話毛子文氣得掉頭欲離開,才跨出一步毛顯彰即叫住他:“你要去哪裏?”
“我要回家了。”毛子文冷漠的說。
“留下來陪陪默默,她才剛生産完,你也才剛來就要走,沒聽見她說想回去嗎?你留留她。”暢瑀玟十分為難,原想讓毛子文緩頰,這下卻弄巧成拙。
“她要回去就回去,跟我陪不陪她不會有什麽關系!”毛子文在兩家長前跟章尹默嘔氣,話說得無動于衷,好像章尹默生孩子跟他八竿子打不着似的。
這些話聽進章玄宏耳中格外刺耳,“這就是你對待默默的态度嗎?我們人都在這裏了,你還說的無關緊要,好像默默跟你沒什麽關系似的,撇得一清二楚,我女兒到底哪點對不起你,一副愛理不理,我們可不稀罕你們毛家的財勢,默默跟我們回去我們還養得起。”
毛顯彰見狀急着跳出來緩頰。”親家公別生氣,小孩子不懂事……”
“都當父親的人了還能說不懂事嗎?”章玄弘表面上說的冷靜,心裏卻蘊藏一股怒氣。
被岳父指責毛子文顯得委屈,當父親又不是他願意的,已經半推半就的接受了,還要他怎樣。
“爸,不用再說了啦,我回去他心裏高興的很,他不用再看見我這個讨厭鬼了。”只是要他說句好聽的話留她,他都說不出來,那就算了,章尹默早料到。
拜托,章尹默別再落井下石了!毛子文以哀求的眼神看她。
“讨厭鬼?”章玄宏詫異,眼光犀利的看着毛子文,“既然讨厭我女兒我大可将她帶回去,不必要将她留在這裏讓人糟蹋。”
“我……我沒有……”他急忙解釋,可是話卻被堵住。
“你就是這樣想……”章尹默淚眼呼之欲出,不是這樣想,又怎會一個月來不跟她說句話,同住一個屋檐下不聞不問,對她簡直像是種酷刑。
既然連解釋機會都沒,他一氣之下奪門而出,事到如今根本不想理會章家父母以什麽角度看待他,他心裏清楚的很,他們根本不喜歡他,因為他只是血氣方剛連自己都養不起的毛頭小子。
“子文……子文……”見毛子文奪門而出毛顯彰追出去。
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兒不斷擦拭眼淚,章玄宏滿腹氣憤幾乎快到達頂點。章母在一旁拼命安慰,想起上回章尹默向他們哭訴毛子文對她又吼又羞辱之事,起先單純想着只是小夫妻吵架小摩擦,床頭吵床尾和,過幾天就沒事了。默默天生嬌生慣養性格驕縱,根本就受不了一點氣,小小的龃龉小題大作罷了。今天章玄宏終于見識到這位看似沉默寡言、知書達禮的女婿,原來真像女兒說的冷酷。章玄宏感到寒心,很後悔當初趕鴨子上架讓他們倉促成親。
毛子文沖動的一走了之讓暢瑀玟不好再提做月子中心之事,她的臉色一陣白一陣青,連幫兒子解釋都覺得多餘。他們父子都走了,留下她面對一屋子凝結的氣氛,尴尬萬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