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有句古話,叫做世上無不散之宴席。江雪給自己放假的期限到了,她要回到陽城,上午收拾東西,下午坐高鐵返回陽城。
上午九點的時候,房門被敲響,江雪從貓眼上一看,竟發現是陳嘉旻。
陳嘉旻面雙手交握在一起,時而握緊,嘴角也抿成一條線,臉上的表情很複雜。江雪給她開了門,她覺得開門後,陳嘉旻的神色就變了,他就又成了那個彬彬有禮的紳士。
江雪讓開身,把陳嘉旻讓進門。陳嘉旻往裏走,猶豫着開口:“你下午要走嗎?”
江雪給他倒了一杯水:“嗯,車票已經訂好了。”
陳嘉旻握着水杯的手指發緊,他擡頭看着穿着湖綠色連衣裙的江雪,長發随意披在肩膀上,膚色白皙,眉眼清秀,她的眼睛很亮,但是陳嘉旻很少能從她的眼底看到屬于她這個年齡的笑意。
他定定望着她:“我記得你說住在陽城,恰好我也在陽城工作,不留個聯系方式?”
江雪臉上神情一滞,随後歉意地說:“回到陽城後我就要工作,工作很忙,可能抽不開時間。”
這算是委婉地被拒絕了。陳嘉旻心裏好笑,他也發現,江雪的內心其實很拒絕別人接近,只是這樣的性格有好有壞。不容易受傷,卻也不容易得到幫助,除了自己這種硬往上送的人。
陳嘉旻正了面色,“其實我是有事和你說。”
江雪挑了挑眉,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陳嘉旻把手伸向右口袋,從裏面拿出一張明片,很正式地遞過去。
江雪好奇地接過來,待看清上面白紙黑字的內容,嘴角強扯出一抹笑來,她舉着名片:“這是什麽意思?告訴我你的聯系方式,還是告訴我你的職業?”
陳嘉旻面上很嚴肅:“兩者都有,很抱歉地說,我認為你需要。”
江雪臉色瞬間沉下來:“我不需要精神科醫生。”
陳嘉旻早就做好了江雪會翻臉的準備,畢竟任何一個人,被告知精神上有些問題,都不會很舒服。但是治病救人是醫生的天職,雖說他不是什麽仁醫,可讓他眼睜睜地看着江雪病情嚴重,他還是不忍心。
“精神疾病和一般的病不一樣,人們很難從身體中感受到自己的狀态。而且你的表現方式也很隐晦,自己沒有注意到。”
江雪聽完笑了,她抱着手臂靠在沙發上:“哦?那你告訴我,我得了什麽病?”
陳嘉旻知道江雪不信,他琢磨一下用詞,告訴她:“Dissociative Disorders,學名是解離症,也可以稱呼它為分離性身份識別障礙,還有大家都很熟悉的稱呼——多重人格症。”
江雪嘴角笑意漸漸僵住,她坐直身體,目不轉睛地凝睇陳嘉旻:“這不好笑。”
陳嘉旻搖搖頭:“我從不在這上面說謊。”
“你有什麽證據!”江雪的眸子裏壓抑着怒火,如果陳嘉旻不說出個一二三四來,她就把他打出去!
陳嘉旻定定看着她,同時也将她現在的精神狀态看在眼裏,但是他并不怕,他對自己有自信。他說:“最大的證據是壬昇。”
江雪疑惑:“壬昇,和他有什麽關系?”
“因為壬昇是你想出來的。”陳嘉旻說出這句話時有些艱難,他知道這句話将對江雪造成的沖擊。
江雪馬上從沙發上站起來,在空地上走了一圈,回過來用手指着自己:“我想出來的?!你說壬昇是我的想象,他根本不存在?”她聲音有些尖銳,和平常的鎮定完全不一樣,本質上,江雪不能接受這個答案,她想了許多,唯獨想不到這個!
陳嘉旻也站起來,他走到江雪的身邊,想把手掌搭在她的肩膀上安慰她,可被江雪憤怒地甩開。他并不生氣,只用很平靜地語氣告訴她事實:“我從來都沒見過壬昇。”
“你說慌!”江雪大聲反駁:“你和我們一起看電影,一起吃東西,一起去鬼屋,現在你告訴我你根本就沒見過他!你就算告訴我有病,也要找個像樣的理由!”
陳嘉旻安安靜靜聽江雪說話,其實已經算不上說,江雪幾乎用喊的,這太詭異了,她現在都不敢相信,也不能欺騙自己去接受。
等江雪的情緒稍稍穩定些,陳嘉旻才不緊不慢地開口:“江雪,你想想,我們相處這麽久,有哪一次,我是直接略過你和壬昇說過話,他所有的事,都是經過你的嘴來告訴我,你難道不覺得這太不正常了?”
江雪怔住,她小聲辯解:“壬昇他不願意搭理別人。”
陳嘉旻打破她的幻想:“不,他只和你說過話,因為只有你能看見他。江雪,你先聽我說,你知道我是怎麽注意到你的嗎?”
江雪下意識地搖搖頭。
“我和朋友在燒烤店,因為職業原因,我喜歡觀察別人。然後就看到你,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卻自己坐在一桌,而且你總是自言自語,說說笑笑,就和周圍有人似的。你點的東西一半給自己吃,另一半擺在對面,就像那裏坐着人。我當時不确定,只是對你感到好奇,後來,機緣巧合,我們同住一家酒店。但是江雪,前臺告訴我,這家酒店只有二樓剩最後一個房間——203。”
江雪瞬間瞪大眼,陳嘉旻看着她點點頭:“是的,你的記憶裏,隔壁一直住着壬昇,他的房號是203。但是江雪,你仔細想想,你的隔壁究竟是誰?”
江雪不說話,陳嘉旻繼續說:“我在第二天早上聽到你在門口自言自語,好像壬昇給了你禮物,你可以看看,現在禮物還在嗎?”
江雪幾乎求救似的跑到卧室,拿起仍在床上的背包,裏面有被她小心收好的芙蓉石,可當她打開首飾袋,卻發現裏面空空如也!
她一下子就像失去所有支撐,坐到地上。腦中說不清楚,這幾天事情像走馬燈一樣,她想起初見壬昇時,為什麽那麽多人,只有她發現壬昇掉入海中,還有她把人救上來,那對母女的表情和見了鬼似的。她又想到影院,原來那女孩不是嫌棄電影,是嫌棄她,因為她總在自言自語,大概吓到她了,甚至在鬼屋,工作人員也是因為看不見壬昇,所以才吓唬她。
不知何時,身後傳來腳步聲,但是她現在已經失去所有的力氣,不想去看。
一雙手把她扶起來,讓她坐回床上:“江雪,昨天一天的相處,你幾乎一直在和壬昇交流,這是一種很不好的狀況,你要盡快接受治療。”
江雪愣愣地望着他:“我到哪一步了?”
陳嘉旻沒打算瞞着她,如實道:“你現在經常幻想另一個人的存在,他屬于後繼人格。下一階段,你的主體人格就會慢慢忘了自己的身份,由後繼人格取代,而你自己,則失去身體的控制權。最糟糕的情況,後繼人格會完全取代主體人格,不過這種情況很
罕見,而且你發現的早,可以及時控制,并治愈。”
聽到最後兩個字,江雪的眼睛發亮:“能治愈?”
陳嘉旻鄭重點頭:“可以。”他總是要給病人希望的:“回陽城後,抽出時間去找我,我給你治病。”他本以為江雪會答應,卻發現她眼睛開始發直,很呆地看着一個方向——他的背後。
江雪看到壬昇站在卧室門口,恰好一束光散在他那裏,映襯着他的眼睛那麽漂亮,就像是那天他從海裏被她撈出來,他睜眼的那刻,幹幹淨淨,不染瑕疵,她之前總奇怪,這世上怎麽會有長這麽漂亮眼睛的人,她現在知道了,他不存在,他只是她幻想出來的。
幻想出來的一個人,他的眼底只有自己,他也只會和自己說話,再不會理其他人,她肯定在他心裏最重要!
江雪的心忽然就不慌了,也許所謂的解離症,人格分裂根本不那麽可怕,也許更多的患者和自己一樣,根本不需要得到救治,畢竟,這世界只有自己最懂自己,而這些人格,都是心底最真實的反映。
江雪的心理變化出現在面部,她的神情有細微的改變,而這改變就被陳嘉旻捕捉到了。
陳嘉旻皺着眉:“江雪,你又看見壬昇了是不是?”
江雪點點頭,目光從壬昇身上移開,落到陳嘉旻的臉上,說了一句讓陳嘉旻幾乎跳腳的話:“我不想治了,這樣也挺好的。”
陳嘉旻扳住江雪的肩膀,迫使她看向自己:“江雪,聽我說,壬昇并不存在,只是你想象出來的,你想想別的。”但是他見江雪不為所動,終于深呼一口氣,耐心地問她:“能給我講講,你眼裏的壬昇是什麽樣的嗎?”
江雪終于有了反應,她也有了興趣,剛要開口,卻見壬昇沖她搖搖頭,于是她張起的嘴又閉上了,無辜地看了眼還在等着聽後文的陳嘉旻,最後才嗫嚅道:“他不讓我告訴你。”
陳嘉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