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相遇，相愛
“通！”他忽然摔在地面上，仔細一看，眼前卻是遍地黃沙。他相望着，看見沙漠中有一個人影，便立即飛奔而去。
大風忽然卷來，塵土飛揚，黃沙迷眼，腳下也如千斤重。他用手臂半遮擋住眼睛，觑見那遠處人影也如他一般寸步難行。
風沙中夾雜着冷意，白色的雪花與冰雹也卷了進來，黃沙漸退，雪卻更大了，可路還是那麽難走，目之所及，皆是皚皚白雪。若非她滿頭黑發，他還真有些看不見她。
暴風雪之下，她忽然倒地，強撐着身體站起來，空中雲燏突現，一揮手，便如暴風襲來，将她吹倒在地，大雪亂下，猶如泰山般壓過來，她卻怎麽也起不來了，仿佛有一道重壓在她上方阻擋着。
安落塵卻并未感覺到這種重壓，躍起向雲燏打去，卻忽然看見他身後還有人。
那是七名女子，模樣看不清，她們好似一同用內力在雲燏身後相助，他唯一看到的，便是她們右手臂上的聖女印記。
他忽然明白，方才的玄影，自己眼前的雲燏，都是控制她心神的幻影，她很努力地想要掙紮，但她一個人的力量很小，卻怎麽也掙脫不開這無形的束縛。
暴風雪忽然不見，眼前也不是白茫茫的一片，而是無盡的黑暗。他擡起腳，腳下似乎有水，但又好像比水更為粘稠。
遠方好似有些許亮光透進來，他循着那光亮，向前走去。
前方跪着一個人，白發散落，臉上暗紋遍布，雙手被鐵鏈吊着，十幾口利刃狠狠刺在她的身上，鮮血順着她的身體向下流着。
他低下頭，這才發現，腳下的哪裏是水，分明是血！
這些血，好似都是從她身上流出，可這麽多的血，絕無可能全部都是她的。
是幻象嗎？
安落塵急忙奔去，她身後是無盡的黑暗，仿佛一不小心，她便會被吞噬。
他扯着她手上的鐵鏈，卻怎麽也扯不斷，驚慌的他變得有些暴躁。
“……阿塵……”陸清雪低垂的頭緩緩擡起，安落塵聽到這聲呼喚，方才的暴躁一掃而過，心疼地跪下來，望着她蒼白的臉，他的心也跟着疼了起來。他的手撫摸在她的臉龐，掌心間涼涼的。然而她的一句話，卻讓他的心如墜谷底。
“你是來，殺我的嗎？”她嘴角有一抹釋然的微笑：“動手吧，為你父親、家人報仇。”
他一怔，眼睛愈發地紅了：“我怎會傷你？”
“你應該，殺我的。”
“我不會！”他看着她身上那些劍，這應該都是幻象，他的手剛觸碰到其中一把劍，地上的血開始升騰，一滴一滴，逐漸升起，血珠越來越大，裏面幻象叢生。
陸凝怨恨地将手中之劍刺在陸清雪的身上，她的模樣恨極了，哪怕已經将對方一劍穿心，她的恨意依舊未消。
幻象中不僅有陸凝，還是陸修遠夫婦，雷雨之下，他們竟狠下手對自己親生女兒出劍。
安落塵還看到幻象中的他也是如此一劍刺下。
英雄會的比試，每個與她比試的人，皆殺她一次。
她的親人們，陸白、沐言風……手下毫不留情。
她的朋友們，楚泠、顧承宥……都在殺她。
她的對手們，顧承宇、薛雲華……更是一擊斃命。
她的仇敵們，夏木一郎、千葉櫻、雲燏殺她而後快。
她認識的，不認識的，認識她的，不認識她的，仿佛所有人都在攻擊她，傷害她。
……
一幕幕，一面面，也刺痛了安落塵的心，不禁落淚。他回頭安慰着她，喉間都是澀痛的：“阿雪，這不是真的，這都不是真的。”
可她眼中早已無望，仿佛她有着天大的罪，死一千次，一萬次，也不為惜。
然而在那幻象中，卻有真實發生過的，讓她痛心，或者傷害過她的事情。
譬如十六年前的雨夜，陸修遠與沐南玥殺了陸凝的親生母親。
譬如沐南玥□□，卻誤傷了她，使得她寒症纏身。
譬如十一年前在揚州，葉晚蕭對她下的毒。
譬如她第一次見到安落塵使出的虛無九式。
譬如她将要産子之時，陸修遠狠心下令殺掉相關知情人。
譬如她好不容易生下的孩子卻早早夭折。
譬如她親眼見到陸修遠要殺安落塵。
譬如陸凝對她的再三下手。
……
“阿雪，曾經過往，痛苦雖多，可開心的事也不在少數。你還記得當年我們在詠月谷的那幾年嗎？”安落塵細數着從前種種，練功、游玩、過節、喝酒、開玩笑……無不透着歡喜。
“可那些已經不存在了。外公走了，詠月谷也沒了，我爹娘殺了小凝兒的親娘，他還殺了你安氏滿門，我們唯一的孩子，也是被他所害，他還要将你，斬草除根……”
“可這些都不是你的錯！”
“父債女償，小凝兒恨我，殺我，你也該當如此。”
“你是你，陸修遠是陸修遠，你們雖有父女血脈，卻大有不同。你不是已與陸家恩斷義絕了嗎？就算沒有，他做下的錯事，也不該由你來承擔。”安落塵很想抱抱她，可她身上的劍，讓他不敢如此。“那天在西域，我看見了陸凝的影子，後來沐言風提起，她得知你還活着，便一路尋來，她并不恨你，反而因為傷你而痛心。阿雪，我也不曾怪你，你與陸清雪不同，是完全的兩個人。你心性善良，常為旁人考慮。你将所有錯引咎到自己身上，可是這不是你應該承擔的。你還記得當年我們初遇時嗎？看我一個人孤苦伶仃，你伸出援手，帶我去詠月谷，給了我一個家。”
“可如果不是陸家，你也不會家破人亡，孤苦無依。說到底，你不該為了那一次的相遇，便覺得我便是一個好人。這些年，我的手上滿是血腥，我還幫着東瀛人殺了我們中原人。”
“阿雪，我家的事，不是你的錯，反倒是你給了我一切。至于殺人，我也殺了。這幾年你被玄影控制，也暗中救下了許多人，你所殺的中原人，大都些兩面三刀的小人，還有想要趁火打劫的人，以及內心陰暗的野心家。”
“他們是非對錯，也不該是我可以評斷的。”
“你答應過星宿閣，也與陸修遠打賭，将來會有一個不一樣的江湖。我與你做着同樣的事，阿雪，不管怎樣，你都不是一個人，如果要沉淪，我與你一起。”
她望着他，眸中有了一點點的光亮。她的面前似乎是無盡的黑暗，可是有一個人說，他與她一起。
“無論前方是黑暗，還是光亮，我都陪你一起走。”他還說：“阿雪，不止是我，還有許多人都在等你回來。你的家人，朋友，都在等你。”
“在……等我……”
他點頭：“是的，我們都在等你。”
她身上的劍漸漸消散，地上的血也逐漸散去，周圍的幻象也接連消失，而她雙腕間的鐵鏈也開始消融。
安落塵擁抱着她，兩顆心髒互相跳動着，牽引着。
這時，遠處飄來一片雲霧，安落塵看到後，認出這是昧谷給他的提醒，時間到了，他也該回去了。
他望着懷中的人，她眼中的絕望已漸漸消退，那希冀的眼神，也令他心安。
她的身體緩緩向上，他牽着她的手，她的身體還是不斷上升，指尖的觸碰越來越遠，他卻是欣喜的，因為她走出了這片黑暗。
不見了她的蹤影，安落塵也本打算踏着那片雲霧回去，可他卻注意到，方才她身後的那片黑暗，仍然沒有消散。
他眉頭深鎖，方才的，也許也只是幻象。真正的她，還在這片黑暗中。
他沒有猶豫，踏上前去。
随着他的到來，亮光越來越多，而不遠處，卻是一個小女孩兒。她坐在地上，抱着雙腿，頭埋的深深的。
“……阿雪？”
女孩兒擡起頭，稚嫩的臉上還挂着淚，神情悲戚。
安落塵揚起一抹溫柔的笑容，雙眼濕潤，朝她走去，向她伸出了手。
就像十六年前的那個月夜，她忽然出現在他眼前，為他端來一碗熱騰騰的馄饨，柔和的月光下，是她溫和善意的眼睛。
望着伸過來的手，女孩兒心中有些觸動，最終也伸出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
恍惚間，他仿佛也回到了小時候，見到了那時的她。
恍惚間，他們都已長大，雖然分離過，但心裏的人，卻仍是對方。
恍惚間，她青絲變白，他卻是如今的模樣，可掌心的溫度，卻不曾變過。
此刻，才終于明白，相遇，便是相愛。相愛，也是此時的相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