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蛹[民國]

第 27 章 你快走

“人都走啦。”

徐敬棠看着一旁站的筆直的湧星, 又看了看馬路另一邊的人群。

很顯然陳玄秋并沒有看到他們。

“沒聽見啊。”徐敬棠語氣不善,一把就将湧星拉着坐回了臺階上。

“啊…….”

湧星被他忽如其來的動作給吓了一大跳,直到坐下她才愣愣地看了他一眼, 沒說話。

“怎麽, 他誰啊?”

徐敬棠伸手指着前面遠去的人群,湧星吓得立馬捂住他的手。

她望着陳玄秋遠去的背影, 眼神雨霧缥缈, 末了才低下頭來。

“教我國文的陳先生…….”

“……僅此而已。”

“哼。”

徐敬棠早就猜出來那個戴金絲眼鏡的人就是陳玄秋了, 他語氣裏滿是醋意, “怎麽, 就一中學教員,就把你迷得五迷三道的?”

“陳先生是大學教授!”湧星聽出了他言語間的意思, “這學期馬上就結束了,等到秋天的時候我就上大學了, 陳先生說好了要教我國文的。”

夏末的空氣裏滿是潮濕的水汽,湧星說完這話之後兩個人就沒有在說話了。徐敬棠扭過頭去不看她,手裏拿着一枝柳條對着空氣抽來抽去。

湧星雙手抱膝, 看了看他的背影,又擡頭看了看天。空氣悶熱, 忽然一滴涼意落在了她的臉上。

湧星用手肘推了推他, “喂,下雨了。”

徐敬棠扭過頭來,一臉不快地看了看她, 結果就對上了湧星讨好的笑容。

“走吧,送你回家。”

“送你回家”這四個字湧星最近聽得實在有些多, 自從那天夜裏出了事之後,送她回家就成了徐敬棠的日常保留節目。湧星知道他說出這兩個字的意思, 就是翻篇了。

兩個人站起來,徐敬棠抽着煙站在一旁看着她把書本裝進書包裏。

夏日的雨來的又快又急,就這一會兒的功夫,只聽着四周“噼裏啪啦”一通亂響,雨已經漸有瓢潑之勢。

方才還一絲風都沒有的城市一時間風雨大作。

湧星的女校校服被雨水打濕,深藍色布料裹在她滿是水痕的小腿上,黑亮的發絲貼在她的臉上,短短的發茬昭示着此刻的狼狽。

徐敬棠也是狼狽的厲害,可是一看湧星這幅落湯雞的模樣忽然指着她大笑起來。

湧星正忙着保護書包,沒工夫看他。一扭頭見他捂着肚子大笑,本來焦急的心情卻像是被他感染了似的,一時也痛快大笑起來。

雨下的又大又急,街道上空無一人,四周很快變成了深深淺淺的白。

他們看不清四周的來人建築,只看的清彼此。

湧星大笑着提起書包丢他,結果書包吸了水變得很沉,她一時控制不住身體就要跌到。徐敬棠順勢一把将她摟在懷裏,湧星沒有推開他,似乎他們都被忽然而來的快樂給填充了心髒。

湧星笑着抹了一把臉,又伸出濕乎乎的手掌往他臉上灑水。徐敬棠躲開,直接兩手環住她,像是給她上了人肉鐐铐似的逼着她往大馬路中央走。

湧星低了他一個頭,人又瘦小,根本抵不過他,只得整個人被他懸空丢到大馬路的中央,徐敬棠壞心眼的把她放到在地上,湧星不甘示弱地扒着他的褲子比他蹲下。

徐敬棠笑得幾乎沒有站着的力氣,他踉跄了一下也一下跌倒在了地上。

“陳湧星,我原先怎麽沒發現你是個女流氓啊?”

“你沒發現的事還多呢。”

湧星笑得直揉肚子。

他們坐在空無一人的大馬路上,雨幕是天然的屏障,給人安慰,給人平靜,給人此刻無論做什麽都沒關系的勇氣。

他們也不知道為什麽要笑,為什麽真的是發自內心的笑。或許這是身處全城戒嚴的大環境下,被壓迫許久之後的反抗。但也可能這快樂與外物無關,只與他們手邊的近在咫尺的人有關。

徐敬棠的大手勾住了她的頭。

他們在空蕩蕩的大街上義無反顧地接吻。

湧星閉着眼睛,雨點打到她的眼睛上,害得她睫毛輕顫。有股暖流從她的唇齒間流過她滾燙的喉管,痙攣的胃,最後在平坦的小腹消失不見。

直到感受到唇上最後一絲溫暖消失之後,她才遲疑地睜開了眼睛。

“把頭發留長吧,別跟我講大道理,別拒絕我。”

徐敬棠唇齒間殘留着煙草味道的溫暖噴到她的睫毛上,湧星又閉上了眼睛。

她仰起頭來,閉上眼後直接只剩一片明亮的紅,身體的其他感受愈發敏感起來。她聽着雨聲連珠似的敲打在他們交疊在一起的手上。

“你把我帶壞了。”

她的聲音平靜。

“我看你倒是享受的厲害。”

徐敬棠的聲音忽遠忽近,讓她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

“承認吧,陳湧星,你就是這樣一個女人。”

“你跟你德高望重的陳先生根本不是一路人。”

“這世上,只有我們才是同類。”

湧星也不記得自己那天是怎麽回的家了。

腦海裏只剩下黃媽開門後看到渾身濕透了的她一臉的驚訝。她回了家之後就發起了高燒,她整個人趴在床上睡了個昏天黑地,醒了就睜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法桐樹,體溫上來之後又陷入沉沉的黑甜夢鄉。

她這一病病的不輕,陳玄秋也吓得不輕。

他那日是去政府協商關押學生一事,後來忽然想到身後專門又去了兩江女中。然而湧星卻不在學校。負責她的教員向他反應湧星最近總是走神,有時候走到她耳邊說話她都聽不見,而且湧星最近似乎和社會上的男性走的太近了些。

不過幸好湧星腦子夠用,各科成績依舊優異。她又長的楚楚可憐,學校裏的教員也隐隐知道女學生之間相互排擠的勾當,不禁心生憐愛,語氣又輕了些。

陳玄秋知道了她被排擠的事,心裏本就憤怒極了,一回家又看到燒的渾身滾燙的湧星,心裏更是痛恨自己平時太過疏忽不夠關懷她。

于是湧星剛一退燒,睜着一雙睡腫了的眼睛就看見陳玄秋一臉嚴肅的坐在她的面前。

“湧星,今年一開學,就來大學上課吧。”

湧星愣住,幾乎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而夏天已經悄無聲息地接近尾聲。

整個假期湧星都待在家裏,陳玄秋也放了假,在家的日子也多了起來。滬市也短暫的歸于平靜。湧星整個假期都忙着在家裏溫書,她知道自己基礎一般,而在女中裏的成績也多是靠些臨時抱佛腳的小聰明。

更何況,她馬上就是陳玄秋的學生了,名正言順的學生。等她上了大學,她口中的“陳先生”終于是光明正大的陳先生了。等到開學,她不會是他的下人,也不會是他哪裏來的狗屁妹妹。

她是他的學生,在一個相對道德的平等關系中。

湧星可不能讓他小瞧了自己。

因為諸多這般那般的緣故,等湧星回過神來之後才發現竟然假期已近尾聲。

大約是太過沉溺學習的緣故,湧星剛剛發現自己竟然一整個假期都沒有找過徐敬棠。而那場大雨那個吻,湧星也幾乎快要忘記了。

湧星想不明白為什麽當時會發生這種事情,可是就在出格的事情發生之後她更驚訝的是自己連害怕都沒有,似乎在當時的情況下發生這些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可是湧星想,這大概只是個壓抑久了的釋放行為,對他們的關系無意。或者說,一旦從那個時間段脫離出來之後,她對他們束手無策了。

怕是喝了假酒了…….湧星恨不得把當時的自己千刀萬剮。

她正走神的時候,黃媽碰巧走過來,“家裏的咖啡沒啦,我今天騰不出空來,自己的東西自己買去吧。”

湧星接過錢來,望了望窗外,撓撓頭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就出了門去。

她許久沒出來了,走在街上的時候都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街上的人好像多了一些,日本人也多了許多,每過一個街區就可以看到有日本人三三兩兩地扛着槍巡邏。

湧星抱着餅幹盒,剛推開商店門就聽到背後有人跑過去。

冥冥中像是心靈感應,她愣了一下,下意識的扭頭看去,卻看見某個人捂着胳膊拐進了旁邊的弄堂。

湧星立馬跟着進了弄堂,這是個死胡同。前面的人一看堵住的圍牆就立馬扭頭轉身返回。

徐敬棠望着眼前的湧星一臉驚訝。

很顯然,湧星也對面前的一切摸不着頭腦。可是徐敬棠一手的血卻讓她明白一定出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怎麽回事?”

湧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掌仔細查看起來,徐敬棠的手并沒有什麽大礙,只是手背上有淺淺擦傷。

然而徐敬棠卻是一臉的蒼白,他的喉結上下微動,臉頰上有一滴暗紅血跡。他的目光盯着湧星,可是一句話卻不說。

“怎麽回事?!說話啊?!”

湧星低吼着,顫抖的手快速地幫他把臉上的血擦掉。她看着徐敬棠這幅異于往常的模樣,心裏有一個不好的念頭慢慢浮起。

她不敢多想,面前的人卻開口了。

“你快走,我殺人了。”

“殺了個日本人。”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心情不好 文拖了許久 8好意思呀

相關推薦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