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八兵衛
直到走出政府大樓, 湧星才真正覺得将那種惱人的聲音甩在耳後。
她的心恢複了平靜,重新開始冷靜地思考了起來。十年前的事說大不大,而她和陳玄秋的關系即使是最初也并沒有被很多人知道, 唯一棘手的就是她曾經替徐敬棠隐瞞了行徑的事情。
流言可能是因為徐敬棠而起的麽?
雖然湧星對徐敬棠已是十分失望, 但她明白徐敬棠只要還有一丁點理智,就不會把這些事洩露出去——十年前那場莫名其妙的爆炸案, 對于風暴中心的兩個人來說, 暴露給徐敬棠帶來的危險遠比給湧星帶來的危險要大得多。
別看徐敬棠成天人前人五人六的, 湧星明白, 坐在那個位置上, 身份是很重要的籌碼,一旦讓人發現了他名不正言不順的證據, 笑臉相迎的人們一定會化身豺狼将他撕個粉碎。
那會是誰呢?
在思考中,湧星來到了八兵衛居酒屋。
八兵衛雖說是個居酒屋, 但對于在滬的日本人來說卻是個複合式的多樣娛樂場所。八兵衛很大,是個三進的宅子,裏面裝早被被改造成了日式庭院。前院用餐, 後院可以休息和洗浴。
如今已是早上九十點,而顯然太陽在八兵衛這個絢爛的地方也得賴床。湧星向門衛出示了政府的介紹授信, 門衛叫來一個日本女人上前來領着她去找坂口英夫。
湧星這還是第一次來八兵衛, 心裏有些緊張也有些好奇。領路的日本女人眯眼笑着彎腰請她拖鞋。湧星往裏看去,這才發現裏面果然是一片燈紅酒綠,房屋裏所有的侍女和醉的東倒西歪的男人都只穿着素白的襪子。
湧星今天沒想着會來居酒屋, 她脫了鞋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今天的天氣太冷了,鬧鐘沒響, 晨起迷糊間她抓了一雙最厚實的襪子就穿上了。誰知道現在整個八兵衛,只有她一個人腳上是一雙奪目的紅色毛線襪。
被毛線襪禁锢的腳丫瑟縮了一下。湧星對着日本女人點點頭, 跟着她往宅院深處走去。
湧星跟在女人後面沒有出聲,她忙着在心裏琢磨這房間的構造。也不知道日本人怎麽修建的,八兵衛內部結構錯綜複雜,走廊門窗都是木質的,人為地被人改造成了封閉的空間,走廊上只有三兩小燈泛着昏黃的光,讓人分不清白天黑夜來。
好像時間都被定格在了某個只有女人和酒精的時空。
八兵衛裏并不安靜,喝醉了的浪人士官們有的靠在吧臺昏睡,有的像是東倒西歪生長在走廊裏的植物靠在牆上,手四處抓着,嘴裏嚷嚷着破碎無意義的音節。
坂口英夫的房間在院子的最深處。湧星小心地躲過四周的酒鬼,可一不小心差點還是被旁邊一個浪人打扮的日本人揪住胳膊。
湧星吓得叫了一聲,前面的日本女人注意過來,連忙上前擋在了她和男人的中間。很顯然,經常在這工作的人對付這種人早就輕車熟路了,只見方才還一臉恭順的日本女人忽然換上一張狎昵輕浮的笑來,腿一彎腰就滑進了男人的手裏,可還沒等男人回過神來了,她已經帶着湧星走出很遠了。
“陳小姐,這裏就是坂口少佐的房間了。”
她自然地跪在門邊,輕輕敲了敲門,“少佐大人,您起來了麽?有客人到。”
這話說完之後她就像是變成一座雕像似的,恭順地跪在門邊。湧星看着她素白的脖頸,不知怎麽就想到每家每戶門前的石獅子來了。
她正順着那女人的衣領往下看,忽然“刷”的一聲門開了,同時帶出一股桃色暧昧的暖香微風。
“啊,坂口先生您好,我是機要秘書陳湧星。”
湧星沒看清來人,連忙先彎腰九十度沖來人鞠躬——她早就聽說坂口英夫為人暴虐,她不打算觸黴頭。
然而頭頂沒人回答。
湧星心裏有點沒底,她左右看了看,只見到一雙男人的腳。
——這腳看着不像是坂口英夫那矮胖子的腳啊。
她試探性地直起腰了,目光也一點點的往上移去,入目的是一雙穿着寬松睡褲的腿,即使雙腿被布料遮擋,但也無法遮擋這雙腿的筆挺修長。
睡褲的盡頭是平坦的小腹。
湧星吓了一跳,她雖然這一路也算做好了心理建設,但是她可沒打算看男人赤.裸的肉.體啊。
“你來幹什麽?”
“啊?”
湧星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一擡頭卻看見赤.裸着上身的徐敬棠一臉嚴肅地瞪着她。
“我……我來送加急文件。”
面前的景象讓湧星受到了不小的沖擊,徐敬棠睡眼惺忪的眼,淩亂的頭發,以及濃重的鼻音預示着一切。
他身後是女人散亂在地的衣服,有一條女人的胳膊從床上露出來,上面布滿了星點暧昧紅痕。
謝天謝地,她看見了坂口英夫的大肚腩。
等等,徐敬棠,坂口英夫,女人……..
湧星覺得自己現在非常需要嗅鹽,她得用那玩意兒來壓制住她即将叛逃的嘔吐欲和不知何時離經叛道的脆弱神經。
“幹嘛叫你來送文件。”
徐敬棠從她手裏抽過文件,往裏看了一眼昏睡的坂口英夫,随手就将文件丢到了地上。他看着湧星蒼白的臉,“你沒長嘴麽?叫你跑腿你就跑?什麽地方都敢來,膽子這麽大?”
然而湧星扭頭就走。
她沒法不走了,此時此刻她只覺得徐敬棠的一舉一動都如同在她隐隐作痛的胃部狠狠重錘。
她沒有意識到此刻自己的慌不擇路,密閉空間裏只有香甜的鴉.片香氣和被口腔發酵後的酒精味道。湧星穩得昏昏沉沉,沒注意忽然被人抓着了腳踝。
湧星從來沒有被人抓住過腳踝,幾乎是一秒鐘,十年前那個被人壓在冰涼濕滑的街道上的觸感席卷而來。她不受控制地尖叫了一聲,然而很顯然抓住她酒鬼被女人驚慌失措的聲音刺激到了,他怪笑着爬了起來,就要向湧星撲來。
可緊接着什麽東西脆裂的聲音,那酒鬼又是大叫了一聲,這聲音裏沒了興奮只有痛苦。
只見剛才還抓着她腳踝的手已經被一雙軍靴狠狠地踩在木地板上,他的手腕正已一種詭異扭曲的姿勢折在地上。
“往後靠。”
面前的徐敬棠衣冠不整,神情很不耐煩。老實講,他現在這幅模樣有點狼狽——襯衫松松散散地別在褲子裏,扣子都沒來得及扣全,外套就已經心急地套在了身上。也就一雙軍靴穿的板板整整。
湧星驚魂未定,扭頭又要跑,可徐敬棠怎麽可能輕易就放她走。
“你跑什麽?”
徐敬棠人高馬大的,一個跨步就擋住湧星身後的路。湧星咬着後槽牙,“讓開。”
“什麽?”
徐敬棠痞裏痞氣地裝聽不清,半彎着腰一只手搭在耳朵望着他。
“好狗不擋道,聽不懂?”
湧星知道自己不該對徐敬棠說這種話,她應該溫順再溫順,等她溫順成了門口的石獅子,他才會對她放松警惕。然而種種事實表明,讓她在面對徐敬棠的時候使用理智簡直是天方夜譚。
“呵,”徐敬棠冷笑了一聲。湧星盯着他,卻發現他忽然面上一凜,忽然擡起腳向她踹來。
湧星下意識地閉上眼。可是那股勁風卻從她腰側擦肩而過,只聽身後一聲悶響,她扭頭看去,只見剛才那個醉酒的浪人已經被踹到了後面幾步遠,不停地咳嗽着。
“往後靠!”
徐敬棠也是心煩意亂,他煩躁地撩了一把頭發,一把将湧星拽到身後,又是一腳踹到那人的胸上,“老子他媽叫你往後靠!”
又是一聲脆響,是肋骨斷裂的聲音。徐敬棠的就軍靴在地攤上蹭了蹭,這才轉身對湧星道,“走吧,送你出去。”
說是送她出去,然而也只是徐敬棠跟着她罷了。湧星出了門,室內溫差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看到了吧?以後這地方少來。”
徐敬棠也出來了,他像是不習慣這麽刺眼的陽光似的迷了迷眼睛,他有些煩躁地點着了一根煙抽了起來。
“接下來幹嘛?”
徐敬棠沖面無表情的湧星笑笑,“怎麽?普通關心也不行?”
“回科室。”
湧星也冷靜了下來,她明白遇見徐敬棠的機會并不多,她沒必要把難得的機會浪費在置氣上。
畢竟她和徐敬棠,如今連陌生人都不如。她何必要為她剛才看到的一切生氣。
“走吧。”
徐敬棠輕車熟路地往前走去,見湧星沒跟上來才扭頭,“不是說回科室麽?”
“你先收拾收拾自個兒吧。”湧星送了他個白眼,她實在沒眼看徐敬棠這幅衣冠不整的樣子。
“呵,有意思啊陳湧星。”徐敬棠也笑了叼着煙,三下兩下就整理好了淩亂的衣服,“原來你是生氣這個。”
“怎麽,不行麽?”
湧星的神情松動了,她直接仰起頭來望着徐敬棠,臉上浮起笑意來,“我還以為這樣可以取悅到督察長呢。”
徐敬棠将她的小動作盡收眼底,司機元空早就在馬路旁等着了。徐敬棠替她開了車門後随即做到了她的身邊。因為他像是沒聽到她那句話似的裝作無事發生,湧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她正局促這,就聽到旁邊傳來一聲低笑,
“以後什麽事都來直接問我,別他媽整天胡思亂想。”
作者有話要說:
老徐同志就是這樣一個用容易被取悅的霸道舔狗(狗頭
終于到300了謝謝各位小天使的支持與陪伴 等周一就可以和編輯大大商量申v的事了(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