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蛹[民國]

第 111 章 街口相逢

第111章 街口相逢

顯然菜場衆人也早已知道該如何分辨槍聲。“诶喲, 這世道,不知道哪裏又打起來了。”菜販子都善談,說起槍聲倒像是在說一件最平常的事似的。

一旁的阿紅正和菜場的魚販讨價還價, 湧星放不下心來便對阿紅道, “這有些悶,我出去等你。”

阿紅本就不明白湧星何必大熱天地來跟她擠這菜場, 只當她一時興起, 之前只怕得罪了她便不敢說什麽, 如今一聽她這麽說便立馬答應下來, 還熱絡地要将她送出去找地方坐坐。

“倒也不必, 你這正忙着。你忙完了就出來到咖啡廳找我。”

湧星生怕她跟來,于是丢下一句話便走了出去。菜場和八兵衛的後門只有一街之隔, 湧星走進一家咖啡店,點了杯茶來便借口去了衛生間。衛生間一般都在後院, 即使咖啡廳裝潢完全西式,但到底是中式的建築。

果然,這家的衛生間便正對着後街。湧星今天特意穿了平底鞋, 翻個窗對她來說不在話下。确定四周情況穩定後,湧星便不再多停留直接翻到後街來, 準備再往前去看看情況。

滬市弄堂裏的路一向曲折, 而四周又是各戶人家為了自家房屋不提供地往外擴建,更是讓很多小道更添昏暗,就是本弄堂裏的住戶有時說不定都會暈頭轉向。湧星小心翼翼地沿着牆根走着, 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在陰影之下。

剛走出兩步,卻聽到後頭傳來一聲悶響。湧星連忙扭頭, 只見一龐然黑影跌落在她身後,看樣子倒像是從樓上跳下來一般。而那人顯然受了很重的傷, 湧星看不清他的樣子可空氣中卻是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兒揮之不去。

“不許出聲!”

那人顯然痛極,卻仍然語氣兇狠非常,黑洞洞的槍口正對着湧星,他捂着肚子支撐着站了起來,沿着牆慢慢挪動着,卻聽到身後忽然傳來女人詫異的聲音——

“劉秘書?”

方才這人一開口,湧星便覺得耳熟,又趁着昏暗光線仔細辨別了一番才發現眼前這個身受重傷的人果然是劉憲轸。

“是我,陳湧星。”

湧星連忙上前一把扶住劉憲轸,未曾開口就聽見了不遠處日本人的聲音。幸好一旁就是一廢棄民居,這房子破敗地厲害,連門都腐朽地如同栅欄,二人連忙躲了進來。進屋後才發現這應該是附近居民擺放雜物的地方。

湧星嗅覺一向靈敏,這屋子裏不光有股黴味,她先将劉憲轸安頓在柴火堆旁,又往陰暗的東北角一摸,果然,摸到了一個腌菜缸。這缸足足有半人高,湧星推開蓋在上面的缸蓋,立馬一股刺鼻的老醬味撲面而來。這缸老醬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湧星冷不丁地差點被熏出眼淚來。

但湧星卻是高興非常——有了這缸氣味撲鼻的老醬,或許她可以讓劉憲轸和她一起全身而退了。

主意一定,湧星不敢耽誤時間,可是盡管使出吃奶的力氣來她也推不動這缸,還是劉憲轸站起來同她一起将缸放到推到門口,還沒等二人喘口氣來,湧星立馬一把将劉憲轸撲倒,而門外正跑過兩個日本兵。

其中一個日本兵正舉着槍左右探視着,嘴上還不停地說就看見那殺手掉進了這裏。而另一個顯然對空氣中彌漫着的濃郁的老醬味反應十分激烈,捂着鼻子大罵。湧星沉默地透過縫隙盯着門外的兩個日本兵,手慢悠悠地摸向了劉憲轸手裏的槍,卻不想被劉憲轸按住。

他示意湧星再等等。

果不其然,那兩個日本兵在老醬的刺激下潦草地查看了一番後便跑出了巷子。

等日本兵跑遠了之後,湧星才趕忙查看起劉憲轸的傷勢來,而劉憲轸幾近昏迷,湧星伸手一摸便是一手的濕潤。湧星的手微微顫抖了,她不敢去看那是血還是汗。

她已經許久沒有見過這種狀态下的人了,方才那股濃重的血腥味已經刺激了她腦中最脆弱的部分,破碎的記憶如同被龍卷風裹挾而至的暴風雪。湧星強忍着喉間那股難以抑制的嘔吐欲望,卻也不敢再多作耽誤。

這兩個日本兵很好打發,但不代表所有的日本兵都好打發,湧星必須得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安全轉移劉憲轸的辦法。眼下劉憲轸已然昏迷并且隐隐有發燒的趨勢,湧星不敢多做停留。

可是附近街區一定早已被日本人重兵把守,湧星不敢輕易挪動重傷的劉憲轸,只能費力将他拖到屋內的柴火堆旁,又細心在周圍布置一番确保很難被人發現之後這才放心離開。

然而出來後卻不敢再進入咖啡廳裏,她現在身上的氣味十分複雜,湧星自己聞了一下就被熏得直皺鼻子。她直接重新走進菜場,一看就看見阿紅仍在貨比三家。阿紅是個膽子不大的鄉下姑娘,在徐公館做事許久可仍是覺得處處不自在,只有在外面才雀躍起來嗓門大的隔着幾個鋪面都聽得到她的聲音。

湧星故意走了一大圈才像是剛找到阿紅一樣,略顯驚訝地拍了拍阿紅的肩膀,“還沒好?”

“诶喲,太太!等急了吧?瞧我,把時間忘了。”

湧星本不是苛責她,但還是吓了阿紅這個老實姑娘一下,盡管湧星說了幾次不在意,可阿紅卻是說什麽也不買了,随便稱了兩樣連忙跟着湧星一起出了門去。

湧星心裏有事,也沒了散步的興趣,攔了輛黃包車就叫阿紅一起上車回家。然而阿紅卻是說什麽也不敢跟她坐同一輛車子,還是湧星詳裝生氣後她才別別扭扭地上了車。

“太太,這還是我第一次坐黃包車呢!”

阿紅新奇地坐在車上,東摸摸西摸摸,忽然嗅了嗅鼻子,害得湧星一下僵直了背,只聽阿紅喃喃自語道,“菜場有買老醬的麽?我去了好幾次,沒看到啊。”

“菜場這麽大,又是流動的,你難道天天每個攤都逛一遍麽?”

阿紅聞言,生怕湧星知道自己就愛在菜場磨洋工立馬符合道,“可不麽,還是太太腦筋活,肯定是我沒看到。”

湧星聽着,在心裏偷笑。黃包車拉到路口之後被攔了下來,湧星前面已有不少人被攔下,如今周圍衆人早就三言兩語地聊了起來。

湧星拿手帕捂住口鼻,低下頭來一副貴太太不勝耐煩的模樣,将臉隐藏在陰影下。阿紅卻下了車,過了好一會兒才跑回來,一臉的諱莫如深像是得到了什麽重大消息似的湊到湧星耳邊道,“太太,聽說前面那個日本人的酒館出槍殺案啦,诶呦呦,據說死得時候有頭有臉的人物,日本人現在要求挨個盤查呢!”

阿紅說着說着思緒就飄了,“太太您知道那地方吧,名字怪的很,聽說裏面都是光屁股的女人,啧啧,好不要臉。”

“噓,人多口雜的,不要亂說。”湧星輕輕提點。

阿紅耐不住性子,她本就是個風風火火的女人,幹活走路都是麻利地很,如此一直被堵住沒一會兒就煩了,“太太,要不咱們報一下先生的名號,先生那麽有面子,日本人也不敢怎麽樣的。”

湧星卻是搖頭,她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她是法租界督查長太太的身份,她習慣了低調行事。卻不想,她有意隐藏自己,卻架不住有眼尖嘴快的人先一步發現了她——只見熙攘的路口,徐敬棠剛帶着警務處的弟兄們趕往事發現場,身邊的一位副官便搶先道,“喲,督察長,前面那位是不是您夫人啊?”

徐敬棠剛下了車,手還挂在大開的車門上,帽檐下的雙眼穿過衆人,一看就看見了縮着頭躲在黃包車上的陳湧星。

只一瞬,他就明白了陳湧星出現在這裏的理由。

真是叫人不省心。

徐敬棠無奈,偏過頭去一揮手只叫衆弟兄跟上。如今已入夏,他只穿了警服裏那件白色的打底襯衫,就這麽紮進褲腰帶裏,而西褲筆挺皮靴锃亮,雖然襯衫穿的難掩随意,但到了徐敬棠身上仍舊是難掩筆挺風流。

他穿過人群,來到湧星的面前。

而湧星也早已注意到了他,方才他走過來的時候就拼命使眼色叫他裝作沒看見,奈何徐敬棠這家夥與她毫無默契,無視衆人的目光徑直走到她面前來。

湧星終于無奈,也放下手帕抿着嘴望着他。

“就會添亂。”

徐敬棠嘴上是責罵他,然而語氣間卻毫無憤怒感覺并且叫旁人聽到耳朵裏卻是冷峻慣了的督察長軟語逗弄自己不懂事的小嬌妻。

“這下知道麻煩了?”

徐敬棠就不會好好站着,剛走到湧星面前就把手搭在了車夫的肩膀上,仰着臉望着她笑。

湧星噘嘴道,“那我天天在家也無聊啊,就跟阿紅出來了一次,就攤上這倒黴事。”

徐敬棠笑眯眯地望着她,像是在聽她說話,然而眼睛卻寸步不離湧星隐藏在裙褶下規律跳動的手指。

陳湧星在跟他傳遞消息。

“你永遠有道理。”徐敬棠笑得一臉無奈,在旁人看起來就是督察長在跟自己的新婚妻子打情罵俏。而徐敬棠看着湧星跳動的手指,心情卻是緊張起來,“好啦,反正都是我來給你善後。少不得我去打聲招呼,明德,帶你大嫂出去。天氣太熱,別中暑了。”

明德就是他身邊的副官,聞言立馬上前招呼車夫離去。

黃包車駛出街口,耳邊是阿紅對徐敬棠停不下來的稱贊聲。湧星扭過頭去,望着消失在人群中的徐敬棠神情晦澀難辨。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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