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蛹[民國]

第 129 章 尊嚴與階級

第129章 尊嚴與階級

徐敬棠聞言大笑, 好一會兒才止住了笑說道,“陳女士也會說‘他媽的’這個詞麽?”

湧星卻沒工夫與他玩笑,聽了這話也只是莞爾, 随即柳葉眉微蹙——饒是此刻她和徐敬棠皆是從這場鴻門宴上全身而退, 可湧星還是為方才那千鈞一發的時刻而暗暗揪心。

“我還是想不明白,宋雁聲到底想要幹什麽。”

“其實很簡單, 我問你, 宋雁聲的身份是什麽?”

面對忽然而來的發問, 湧星愣了一下, “……還能是什麽, 大豐商行的東家啊,難道他還有什麽其他隐藏的身份麽?”

徐敬棠點了點頭, “對,分析一個人呢, 首先就要從他的身份和所處的地位入手。我想宋雁聲對于我們的主義,也是抱有熱情和期待的。所以你在他房間看到的冊子,應該不只是他想要釣你上鈎的。但同時他身後是将近百年的大豐商行, 這是他家祖業,而且他從前所做的種種來看, 他是十分在乎他祖輩積累下的這份産業的, 最起碼,他不允許斷在自己這一輩來。”

“是而,他從來都是只是思想靠近卻從未行動, 并且思想時常反複,因為他付出的代價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大得多。或者說他的選擇比我們多得多, 他沒必要選擇一條最艱難且最危險的道路。”

“那他幹嘛又要送阿洵到後方呢?”

湧星被說動了,如此一來的确宋雁聲的種種反複無常的舉動都得到了解答。

“這也是我看的起他的地方。宋雁聲本人的确存在妥協性, 但是他并非完全唯利是圖的人。他送林小姐到後方的舉動,起碼證明在那個時候他的心是偏向我們的。只是現在滬市的時局已經完全不同,章鼎已死,大豐商行前途一片光明,若不是文伯焉忽然入滬,滬商協會會長的頭銜對他來說只怕也輕易如探囊取物了。”

的确,湧星這才發現自己因為一直與宋青青交好之後疏忽了她與宋家的階級差距,或者說,是疏忽了宋家這種頂級商甲與平頭百姓之間的階級差距。如今的中國積貧積弱風雨飄搖,百姓民不聊生淪為日寇鐵蹄下毫無尊嚴的奴隸。

然而這些與以宋家為首的商甲名流來說,完全是兩個世界。

此刻的中國是貧瘠的,可此刻的宋家卻不貧瘠。他們的家族産業讓自己的後人可以在戰亂中仍然可以保留尊嚴,可以和身穿洋裝的白人平起平坐不卑不亢,可以用自己手裏的資本和日本人談條件。

就像宋家,如今滬市人民食不果腹,而宋青青仍舊可以每日穿上最新的洋裝一輩子不用工作。而就連敗落的章家,雖沒了往日威風,然而還能供應得起章崇茴在英國求學,在草坪上跳圓舞曲。

正如徐敬棠方才所說,他們的選擇太多了,并且并不值得為了一個“虛無缥缈”的主義來賭上一切身家。

湧星有些沮喪地長嘆了一口氣,“那這樣不就更棘手了麽,宋雁聲如今成了日軍的親善大使,只怕也是有好處的,想要拉攏估計沒那麽簡單了。”

“是有些棘手,但也不算是毫無辦法。”

徐敬棠的話讓湧星心裏險些熄滅的火種又燃燒了起來,“聽你的意思,你是有辦法了?”

“辦法倒還稱不上,只不過有個方向了。”

“快說啊,說給我聽聽,看我有沒有什麽能幫上的?”

“文伯焉。”

“文伯焉?”湧星一愣,“你的意思是讓他們兩虎相争?這倒是個辦法,文伯焉的确資本雄厚,但這是滬市不是香港,我們有這麽多時間等待麽?”

徐敬棠笑了,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這不是有大爺我麽?你以為文伯焉是怎麽拿到鐵路的,還不是靠他內人。”

說到這個,徐敬棠神秘地沖她一笑,“你別看文太太一口流利的粵語,人可是大日本帝國的公民。當年她父親是駐紮香港的日軍,官不大但也是日本某個家族裏在冊的子弟,來了香港愛上了一個香港女人,就有了她。結果那文伯焉也有手段,當年只是個魚販子,還能取了這個文太太。不過文太太的日本人身份可是給了他不少好處,不然他怎麽可能混到這地步。”

“他是最早靠日本人賺錢的那批人,來了滬市怎麽可能單幹,一來就跟我說了想讓我幫忙引薦給宮澤的意向了。”

徐敬棠點着了一根煙,搖下了車窗,歪頭吸了一口,眯着眼兀自吐出一口白霧來,這才慢條斯理道,“還是不夠亂,我再添上一把火,鬧上天了這出戲才有意思呢。”

“宋雁聲還是太天真,他以為他不一樣,以為自己可以輕易破解日本人的計策。殊不知在日本人眼裏,他就是第二個章鼎。放心吧,日本人不可能允許再有一個中國人的商行一家獨大了。”

“聽你這麽說,估計最近也夠他喝一壺的了,希望待他夢碎之後,會選擇正确的道路吧。”

湧星聞言心情也是十分複雜,她本以為自己已經成為一個合格的革.命.人了,但發現其實自己以為痛苦的生活也有人在背後将她保護地很好。陳玄秋,柳毓稚,這些已經消逝在風中的人都曾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讓她腳下的路盡可能的平順一些。

她有些自以為是,自以為是地把別人代入到自己的邏輯裏,這是自大的,也是危險的,同時也是不負責的。

“我真的不太合格。”

湧星愁眉苦臉,徐敬棠有些擔憂地望着她,寬慰道,“不,陳湧星,你很好。”

話音未落,陳湧星已經瞪大了眼睛望着他。徐敬棠則深情地望着她,希望給她堅定且溫柔的力量。

“你這個人怎麽不按事實說話啊?”

誰曾想,陳湧星竟然崩出這句話來,徐敬棠沒料到,傻乎乎地張開嘴,“啊?”

“不好就是不好啊,宋雁聲這件事我根本連皮毛就沒有分析到,徐敬棠同志,這就是我的問題,你應該批評指正。如果同志之間只有相互稱贊的話,我們的隊伍還能好麽?”

“陳湧星,你他媽的真行。”

徐敬棠被她好一通義正言辭的罵,偏偏句句在理,還得他瞠目結舌半天竟然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你你腦子……..”

“我腦子怎麽了?”

“你腦子轉的真快!”徐敬棠氣急敗壞,“行了吧?!”

湧星這才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時候也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語言有些不妥,歪着頭看徐敬棠在一旁生悶氣,飛速在他頰上落下一吻,“好啦,這不是特殊時期嘛。別生氣了,現在我們先是同志後才是愛人。但我相信有一天,我們的關系只是愛人。”

“哼。”

徐敬棠在一旁哼哼唧唧,顯然并不滿意,又纏着她了一會兒。湧星眼看着徐敬棠這架勢有些收不住,連忙推了推他,“對了,我有個重要的事要向你彙報。”

湧星說的今天白天的事。

甄鳴荃的屍首已經被人在城郊發現了,目前仍是滬市的一樁懸案。甄太太終日裏在家以淚洗面,湧星與她私交一向不錯,于是這些日子多是在甄家陪她。

結果今早她卻在甄家的窗戶邊發現有人在徐公館的門口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琢磨些什麽,那人一副警察打扮。而最恐怖的事情是,在确定徐公館沒人之後,那人竟然輕車熟路地來到了門口,拿出了一把鑰匙打開了大門,就這樣大剌剌地走進了房間。大約過了十分鐘左右,那個人就出了門來。手裏卻沒有拿什麽東西。

湧星登時驚出了一身冷汗。那是一張陌生的臉,徐敬棠行事一向謹慎,只有元空可以走進徐公館。而其他辦些雜差傳話的小警察也都是同一個人,徐敬棠不可能會讓一個陳湧星從沒有見過的人來到徐公館,更不可能給他鑰匙。

唯一不值得擔心的就是,要是那人想要在徐公館裏找到什麽證據的話,只怕會無功而返。但看樣子,那人行事十分老道一開始也不打算搜查什麽。

湧星不敢輕舉妄動,硬生生地又在甄太太身邊坐了一小時之後這才出了門來。出了門後她并沒有急着回家,反而是去洗衣行取了換洗的衣物後才回家。

而這一趟可沒白跑,湧星驚訝發現,這不大的徐公館四周竟然圍了十個便衣。

“後來我在屋子裏發現了這個。”

等二人回到徐公館後,陳湧星悄悄從門口拿出了一個布袋,攤開布袋,裏面赫然露出四只竊聽器來。

“我确定過了,只有這四個。”

“嚯,德國造的。”

徐敬棠冷笑着抓起一只把玩起來,“為了扳倒我,好大的手筆啊。”

“德國造的啊?”

湧星聞言也是十分驚訝,像是看什麽寶貝似的拿起一個研究起來,“德國的竊聽器最好用了,據說隔好幾米都能把人說的話錄上呢!”

徐敬棠一聽她這話,扭頭望着她,試探道,“什麽意思啊?你喜歡?”

“我當然喜歡啦。”湧星笑得像只吃飽喝足的貓咪,“這麽先進的東西,可不是錢能買到的。有人巴巴兒地送到我們手裏,你不喜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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