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節外生枝
早晨的時候徐敬棠直接去了牢房, 在門口就聽到了坂口英夫的嘶吼,痛苦充滿了他的每一個音節,看樣子正在忍受什麽要命的刑罰。
徐敬棠沖一旁的元空笑了笑, 心情大好地帶着他兩個人先去街邊的早餐攤上坐了會——徐敬棠可不會蠢到畫蛇添足, 宮澤秀中本就是個多疑到幾近瘋狂的人,尤其是這麽板上釘釘的證據交到他的手, 宮澤秀中必定會将他肚子裏的貨都掏出來才行。
而且徐敬棠知道, 老胡作為赤/匪方面策反的重要人員, 東京方派來的大人物門都是十分重視, 如今老胡身亡, 宮澤秀中必定是會将坂口英夫推出去頂罪。
他們坐在早餐攤上,徐敬棠背對着大門大口大口地喝馄饨, 元空坐在他對面,直看到宮澤秀中帶着人從大門內出來走遠之後才低頭告訴了徐敬棠。
徐敬棠這才放下瓷勺, 氣定神閑地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手,指了指馄饨道,“這家馄饨蠻不錯的, 挺鮮。”
一旁的攤販笑着接話,“您真識貨, 我家的肉都是早上剛進的貨, 現割現剁,老甜了。”
徐敬棠站起身來,吩咐元空道, “帶一份兒回去給你嫂子,她這時候該起了。”
而自己直接走近了憲兵隊的大院內。
如今坂口英夫敗局已定, 才一晚上的功夫宮澤秀中便兵不刃血地連連解決了他隊伍中的幾員大将。
趨利避害是人類骨子裏帶來的敏銳嗅覺,不分人種民族, 日本人自然也曉得這道理。是而徐敬棠一路暢通無阻地見到了被關押在刑架上的坂口英夫。
饒是見慣了生死的徐敬棠,看着簡直可以用“一團血肉”來形容的坂口英夫之後也不禁暗自乍舌——宮澤秀中果然是個手段毒辣至極的人。
徐敬棠開始認真思考自己是不是來晚了,而他面前的人已經死了。
狹窄的牢房裏滿是鐵鏽似的血腥味兒,這其中還裹挾着部分肉類腐敗糜爛之後的味道,像是臭掉的毛巾,又像是過期的米酒,就是不像人了。
徐敬棠點了只煙,伸手攔了打算上前潑水澆醒他的憲兵,一個人倚在審訊桌前有一下沒一下地抽煙。
連煙裏都摻雜了一絲血腥味兒。
這時坂口英夫卻像是被嗆到似的悠悠轉醒,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緊緊盯着他。
徐敬棠擡頭睨了他一眼,忽然很欠抽地說了句,“怎麽,你也來一根兒?”
坂口英夫扯起了嘴角,然而這布滿新舊血痕的嘴角卻是不帶絲毫的溫度。他忽然詭異地笑了一下,疼得發直的目光攝人心魄,徐敬棠愣了一下。
而坂口英夫卻開了口,“徐敬棠,你以為安全了麽?”
幾乎沒有給徐敬棠說話的機會,坂口英夫卻是大聲笑了起來——他的手腳都被鐵鏈鎖住,此刻整個人笑起來渾身顫抖,張大的嘴巴裏滿是血泡,暗紅色的組織随着他的氣流從喉管裏噴射出來。
“徐敬棠,你殺不了我。”
他顫抖的嘴角勾了起來,白如紙的臉上浮起一絲奇特又恐怖的笑來,“你以為我只是去了結胡明的麽?我手上……有你的把柄,你,你們,你們誰都別想過安穩日子。”
徐敬棠的目光冷了下來,可是沒有說話。
顯然坂口英夫已沒了跟他硬杠的精神,此刻見他神色大變之後心下勝算更勝,立馬道,“救我出去!宮澤秀中要推我出去頂罪,我不能死,我還不能死。徐敬棠,想不到吧,你設計讓我殺了胡明,可現在你還得把我救出去。不然……”
“…..我已經将那份文件放在了橫濱将軍的案頭,而他的火車将在明早九點準時到達。”
“救我出去。徐敬棠,你沒有選擇。只有我,能把那份文件取回來。”
煙頭靜靜在指尖燃燒,徐敬棠盯着坂口英夫那張已然腫的沒了形狀的面龐,忽然笑了起來。
“坂口英夫,你可真是長進了,都學會狡兔三窟了。”
“可不好意思,這整件事裏,你最不該做的,就是讓我救你出去。”
“你拿只有五成把握的事來跟我賭,你就已經輸了。”
徐敬棠笑了起來,望着面前驚愕的坂口英夫繼續道,“你寧願把文件交給還沒到滬的橫濱将軍也不願給宮澤秀中,說明那份文件要麽你還沒來得及看,要麽就是你看不懂。”
狡兔三窟,是所有情報人員的基礎理論。尤其是老胡那樣的老辣的地底工作者,尤其是周身四面楚歌,坂口口中的那份文件必定是他保命的最後稻草,是而老胡一定會保證這份文件就算落進了別人的手裏,而他自己仍有價值。
而實現這個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密碼。
而坂口英夫舍近求遠的行為也恰恰印證了這一切——坂口英夫看不懂那份文件,并且他跟宮澤秀中積怨已久,他不敢把這份并不十分确定的文件直接交給宮澤秀中。
果然,徐敬棠此話一出,坂口英夫的臉當即垮下,像只無頭蒼蠅似的倉皇無倚,像是失了智似的大叫起來,“那又如何?你就是赤/匪!徐敬棠,你要是不是,為什麽要跟我說這麽多?!來人啊,來人啊!”
他發了瘋似的大叫起來,然而一衆憲兵都躲得遠遠的,并沒有人前來。徐敬棠大笑起來,走上前來低聲道,“坂口,你還沒發現麽?”
“真相到底是什麽,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別人覺得,你說,現在咱們兩個在宮澤秀中的眼裏,哪個更像赤/匪”
徐敬棠勾起了嘴角,望着這個被宮澤秀中徹底放棄的棄子眼裏充滿了鄙夷和廉價的悲憫。他上前解開了坂口英夫身上的枷鎖,可坂口英夫已經站不起了。徐敬棠并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直接從腰測掏出槍來,可黑黑的槍洞卻對準了自己的手臂。
憲兵正聚在門口打牌的時候,忽然牢房內傳來一聲槍響。
憲兵立馬跑進牢內,卻看見徐敬棠抱臂靠在牆上,一額頭的汗,而坂口英夫的手邊卻散落着一柄□□。憲兵沒都被吓到了,一見此刻混亂狀況,也不知道是誰在中間放了一槍,坂口英夫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就昏死過去。
而徐敬棠卻是被人簇擁着一路護送到了聖瑪麗醫院。子彈擦過他的胳膊,雖然傷口駭人,但并未傷及骨頭。醫生清理了傷口之後便讓護士來給他包紮了,而宮澤秀中更是乖覺,在辦公室裏聽到此事之後根本不在乎坂口英夫的死活。
徐敬棠還沒包紮完的時候,就有以日本憲兵帶着一木盒子送到了他的面前。
盡管已經知道了宮澤秀中的用意,徐敬棠還是讓人打開了木盒。他還沒來得及看,身邊的小護士卻是吓得一聲尖叫昏了過去,徐敬棠眼風掃過,果然,匣子正中央擺着坂口英夫走了樣的頭顱。
一雙眼睛仍舊不甘地睜着。
徐敬棠卻是性質缺缺,揮了揮手就讓人帶着木匣下去了。他此刻滿腦子想的都是那封文件。
即使明白老胡的密碼并非一般人可解開,可一想到有這樣一份□□擺在敵人的案頭上,無論是誰只怕都是坐立難安的。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件事只有他和坂口英夫知道,而如今坂口英夫已經死了,這世上只有他一個人知道那份文件的秘密和下落。
而他只要在明早九點之前将那份文件帶出,滬市的地下情報網便可保全,而其他同志也都會安全。可坂口英夫卻已經傳了電報給橫濱将軍,即使他将那文件偷出,可是橫濱也必定會覺察出事情的蹊跷。
日本人也不是吃素的,徐敬棠一旦邁出了這一步就不能在滬市待了。
可是湧星怎麽辦呢?
徐敬棠望向窗外,此刻滬市的天氣潮濕黏熱,天邊泛黃地像是一張舊相片,昭示着即将有場暴雨襲來。
湧星倒是可以和他一起一走了之,然而他們身上還有很多秘密和消息,尤其是徐公館樓上的暗格內的文件,那是滬市地下情報網的大部分案底。他們必須确保這一切文件都不能落在日本人的手裏。
然而徐敬棠此刻卻不能回去,他知道身邊有多少雙眼睛正盯着自己。只得逼着自己冷靜下來,照舊是回了局裏,警務處仍舊是和之前無數個平常的日夜一樣,大廳裏嘈雜非常,可徐敬棠卻覺得自己被一玻璃罩子罩住。
熱鬧都是別人的,他一步步地走上樓梯,卻覺得如履薄冰,仿佛一回頭腳下的一切都會坍塌。
他坐在辦公室裏給陳湧星去了個電話。
忙音過後,傳來的是女人溫和的聲音。
徐敬棠忽然覺得喉頭被塞進一塊烙鐵,炙熱生疼,而他能做的就是喉頭微動,扯出一絲笑來,用最平常的語氣問道,“馄饨好吃麽?”
湧星在那頭回道,“還不賴。”
徐公館裏的女人碰巧正在吃馄饨,她望着面前的白瓷碗不自覺地笑了起來,口中不自覺一陣陣回甘,“吃着跟原先咱們總吃的那家很像。”
聽到女人略顯爛漫的語氣從聽筒裏傳來,徐敬棠這才感覺一直緊繃的身體稍微松懈了些許,心中安定不少後連忙開口道,“剛才家裏來了電話,說是母親有些不好了,我得回去一趟。”
等來的,卻是聽筒那頭長久的沉默。
徐敬棠揚起頭閉上了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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