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試後他幾乎是沖回家的。回到家後胡亂的收拾一只行李,飛快的趕去車站。
黃昏天色仍亮時,毛子文怯生生地站在章家的大門前,按了一下門鈴,在外頭枯等了五分鐘依然沒人來應門,他伸長脖子往大概比他肩膀高的圍牆內看,圍牆騎樓下有部機車還有輛腳踏車,可是屋內并沒有任何動靜,客廳也沒有燈光。
默默坐月子不能亂跑,家裏應該有人。他又按了一次門鈴,這回對講機發出了聲音。
“請問哪位?”是章母急促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正在忙。
“我是子文。”他不好意思答道,來得好像不是時候。
“子文?門開了你自己進來。”
大門喀嚓開啓。
章母顯然急着要去做什麽事,毛子文推開大門走進去,順手又關上厚重的鐵門。章家住的是普通的透天厝,沒有花園跟車庫,打開漆着朱漆的鐵門穿過騎樓三兩步就到客廳門坎,和毛家大宅大院幾乎可說是小巫見大巫,無法比拟。
章家他只來過一次,就是提親也是結婚的那天,印象不深。沒有陽光照射的客廳略顯陰暗,四下無人靜悄悄地,他看見往廚房走道旁的樓梯兀自上了二樓。
到了二樓聽見走道盡頭傳來談話聲音,他提着行李走了過去,看見章尹默和章母擠在狹窄的浴室內幫嬰兒洗澡。
“好了啦!拿浴巾過來。”
章尹默将浴巾遞給母親,她母親迅速的将毛巾裹在嬰兒粉色的身上,抱着嬰兒走出浴室進入隔壁的房間,毛子文看見岳母抱着嬰兒急促走出來,馬上跳開不敢擋在浴室門前。
章尹默随後走出浴室看見毛子文劈頭問:“你來做什麽?”
這句話問得毛子文心裏酸酸的。”我來看你們。”
除了來看他們他還能來做什麽?章尹默說話的口吻好似他是不受歡迎的。他硬着頭皮跟着走進房間。
這是毛子文第一次近距離看着和自己血脈相通的孩子。
章太太幫嬰兒穿起衣服,嬰兒發出哇哇啼哭,像小貓咪般的叫聲。章太太邊幫他穿衣服邊彈着舌頭發聲逗着他。一毛子文湊到床沿坐着,緊盯着嬰兒的小臉,心疼的問坐在身旁的章尹默:“他怎麽在哭?”
“他餓了。”章尹默拿起床頭櫃上的奶瓶遞給母親。
章太太懷抱着嬰兒走出房間,順手關上房門。
“妳媽媽要帶他去哪裏?”看着孩子被抱了出去,他詫異的問。
章尹默躺回床上,“不然你會照顧他嗎?”
“我當然可以。”自己的孩子當然自己帶,毛子文天真想。
“你?哈!哈!”章尹默仰頭大笑,然後不屑的調侃他。”他大哭起來你哄得了嗎?少臭屁了。”
“他是我兒子,父子連心,沒聽過嗎?”他自信滿滿說。
章尹默“噗”一聲笑出來,“父子連心?我看他根本不認得你!”
“欸,妳是什麽意思?我就是來跟他好好培養感情,到時候妳可別吃味。”見她笑得開心,瞬間數日的陰霾一掃而空,他也跟着心曠神怡笑起來。
“我沒那麽無聊,吃你的味。”章尹默還搞不清楚毛子文為什麽會來這裏?前晚章尹默的叔叔從毛家回來告訴她父親毛子文不願先簽協議書,她正打算簽字。困惑看着他問:“你到底來做什麽?”
不會是專程來簽協議書的吧?還是來跟她──談判?
他說:“來看你們,好想你們。”毛子文羞澀的垂下頭,難為情的偷瞄着她臉上表情。”這幾天我好煩好煩,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麽,每天都魂不守舍,期末考考得一蹋胡塗。妳知道嗎?這次期末考大概是我這輩子考得最差最爛的一次,鐵定當了好幾科。”
期末考?他還有機會考期末考,她呢?連考試的機會都沒有了。
她取笑他。”誰叫你笨頭笨腦,考試考不好你怪誰啊!”
“誰笨啊,都怪妳啦!”
“關我什麽事?自己笨還怪別人。”
“怪妳,都怪妳,誰叫妳自作主張跑回家來,也不跟我商量。”
“哼!”章尹默生氣的拉起被子蓋在身上,轉過身背對他。她也只不過大他六個月而已,還是個專三生,可是現在當了小媽媽休學連書也不能念了,他卻依然過着正常的生活作息,而她──
在與他相遇之前,她是個令人稱羨的女孩,憑借亮麗外貌十五歲即當上平面模特兒,為時尚雜志拍了無數廣告,煞羨同侪。去年在江淮大力引薦下開始于西餐廳駐唱,不到三個月即被唱片公司發掘,明星夢唾手可得,就在合約簽定之際,她的人生卻出現大轉舵,因為毛子文一腳踩入她的人生──然後什麽都不一樣了。
“妳生氣了?”毛子文感覺自己說錯話了,他只是開開玩笑罷了,沒想到她當真。
“什麽都是我不對,都是我不好,既然這樣你幹嘛還來,不來不就好了。我們都要離婚了,你不來也沒關系。”她難過啜泣。已經付出代價還不夠,還怪她。
“我不是怪妳,我是……”毛子文聽見低泣聲壓低身段哀求,從床沿爬上床坐在她身邊。”妳不要哭好不好,這是妳家,妳一哭妳家人又要以為我欺負妳了。”
“你為什麽現在才來?你根本不關心我們”章尹默翻身坐起,用手背擦着滿腮淚水,兇巴巴的瞪着毛子文。
“我要考試啊!”
“考試重要還是我們重要?”
“都重要……”
“你根本就不把我們看在眼裏,你胡說八道,你連一通電話都沒打。”她每天都等,聽見電話鈴聲就附耳悉聽,看家人會不會叫她,等到的電話鈴響卻都是別人。
他要怎麽打,章家的人都不喜歡他,他根本不敢打。今天他硬着頭皮來,不是找架吵,但看情勢難免又是一番争執,他忽然感到失望,想自己或許不該來。
“對不起,如果妳不歡迎我,我現在就回去。”他提起行李往門口走,握着門把時他突然停下來感傷說:“妳趕快簽了協議書吧。”
算了!再掙紮也沒用,他就像洄游的小魚,怎麽奮力都游不回巢。
毛子文下樓時在樓梯口遇見欲上樓的章太太,“章媽媽,我要回去了,請妳幫我照顧他們,謝謝妳,再見。”
“子文──”章太太根本還來不及問毛子文怎麽回事,他已經沖出屋外。剛才看他們還好好的,以為他們可以好好談,才放心讓他們單獨留在房裏。章太太看着毛子文哭着跑出去十分擔心,趕緊下樓撥了電話給她丈夫。
“玄宏,子文剛剛有過來,他們好像又鬧得不愉快,我看子文哭着跑出去,你順着去車站的路上找找看,我先上樓去看默默。”
毛子文甩頭走掉,章尹默又生氣又傷心,還要她趕快簽協議書,難道他是要來催她簽字的。她愈想愈惱。
“默默,妳在坐月子,別哭了,會把眼睛哭壞。”章太太拿着毛巾幫她擦滿臉的眼淚鼻涕。
“媽,他走了嗎?”
“你們又怎麽了?我看子文哭着跑出去,他還跟我說,請我幫他照顧你們。默默,妳不能再這麽任性下去,我跟妳爸不能照顧妳一輩子的。”
之前他們只是聽女兒的片面之詞,認定是子文蓄意與默默作對,但是章太太剛才親眼看見子文是哭着跑出去的,所以她覺得事态絕非像默默所言。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