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親
譚意起個大早,剛要出門上學堂,打開門就碰到一群吹鑼打鼓的,他們挑着扁擔,籮筐中裝着好些豬肉、酒花生等。
“長得可真是俊俏,你就是阿景妹妹吧?我是阿景未來婆家。”
“未來婆家?”譚意記得以前陳景是與東陵村張家定過親,但現下已經退了啊,怎麽還有婆家。
“別在這兒傻站着了,我們把東西擡進去。”
站在門口的譚意被他們推得一踉跄,一夥人越過她挑着扁擔籮筐進了譚家。
李嬸看到打頭的是張野娘,吓得一個激靈。
她昨日忘記說了,陳家又和張家定親了。
李嬸急忙跟季冬道,“快快快,別讓譚嬸出房門。”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聽到動靜的譚嬸打開門。
進來的一夥人腰間別着紅綢緞,看着挺喜慶的。
張家娘子眼尖,一下子就看到譚老太,三下兩步就竄過去。
“這就是譚老太太吧,以後咱們就是親家了,可得好好相處。”
劉安眉頭緊蹙,“親家?”
“我們家張野與陳景定親了,明年就要成親了。”
“張、張野。”劉安臉色一變,“可是東陵村那個張野?”
“對,就是東陵村的張野~我是張野他娘。”
話音剛落,張野娘就吃了一拐杖。
“放屁,我外孫女才不嫁入你們家。”
譚老太跟發瘋似的,拿起拐杖就往張野娘身上招呼,“給我滾出去,給我滾出去,誰要和你那又老又傻的兒子成親。”
張家娘氣得夠嗆,竟然別人不顧及親家,那她不用顧忌什麽。
“譚老太太,你家外孫女兩次從花樓出來,一個不幹不淨的人,能找到婆家就燒高香了……”
“放你的狗屁!”譚老太追着張家大娘打。
只是跑着跑着,她捂着胸口驟然倒到地上。
“譚嬸!”
“奶奶!”
張家大娘跳得老遠,她盯着一動不動的譚老太,捂着胸口,臉色變得慌張。
她只是看不慣譚家三番兩次退親才整這麽一出,可沒想過要害人性命啊
“你們都看到了,這不是我弄得,我可什麽都沒有幹。”她急急忙忙招呼人就走。
譚家亂成一團,沒人有精力管他們。
……
九月天氣微涼,院子的銀杏樹掉了一地葉子。
西廂房窗戶開着,濃郁的藥汁味從窗戶飄出去。
譚老太倚靠在床頭,被子蓋着下半身。
劉安緊緊握着譚意的手,眼眶通紅,“阿意,絕不能讓你表姐嫁給張家,這是要她去死啊。我以後怎麽面對繡方?怎麽面對繡方!”
“不會的,奶奶,不會讓她嫁的。”譚意安撫了好一陣,才讓譚老太的情緒安穩下來。
張大夫也終于到了。
譚意急忙讓開,讓大夫把脈。
“剛剛突然就暈過去了,躺了好一會兒才醒過來。”譚意一一把情況告知,“起來時,情緒很激動。”
“別急。”張大夫坐下把脈。
“氣急攻心了,譚嬸,你自己得看開點,憂思過慮。”
見劉安順從點頭,張大夫無奈嘆氣。
七八年了,每次就診結果都一樣,要是譚嬸能聽,身子也不至于落敗如此。
他拎着醫藥箱出門,招呼張金蘭跟他出去,“平日裏給她炖些湯吧。”
張金蘭臉色擔憂,“張叔,湯我們沒少炖,你看還有沒有什麽辦法?”
譚嬸的身子骨是越來越差了,也更加受不了一點刺激,每次阿景那邊傳來什麽消息,她總是一夜都睡不着。
“我聽說你們村的向荊,是打獵的一把好手,你們看看能不能從他手裏買些野雞,煲些湯給譚嬸吃。”張大夫沉默半晌,道,“應該就明年的事了。”
張金蘭心下一沉。
秋風揚起,卷起金黃色的銀杏葉,銀杏葉在風裏打卷,又飄落在地上。
“譚嬸還得開看點。”張大夫嘆息。
他原本是東陵村人士,譚家的事情略有耳聞,在他看來是造化弄人,然而譚嬸就是過不去,能怎麽辦呢?
張金蘭恍恍惚惚的,她道,“我送你出去。”
張金蘭送走張大夫,在門口站了很久。
一聲長嘆,她搓搓臉提起精神進門。
東廚裏,季冬正在熬藥,沒好氣道,“你說張家人怎麽這麽賤呢?非得捅到老太太耳朵裏。”
張金蘭翻動着柴火。
柴火燃燒,發出劈啪啪聲響,“瞞是瞞不住的。”
前幾日陳景定親了,給東陵村大戶張家大兒子做繼室。
這個大兒子叫張野,十裏八鄉的老傻子,傻就算了,性子還暴戾,上一個妻子就是被他活活毆打致死。
他的名聲在附近幾個村落一直很壞,都沒有哪個人家願意把姑娘嫁給他,只除了陳世平。
一個能把閨女送進窯子的人,就是一個畜生。
去年八月初,陳家與張家就悄咪咪定過一次親,但幸好她娘聽說了,這才很快就退親了,當時把陳世平打了一頓。
誰知道陳世平像是找到了賺錢的法子,只要沒錢就會讓陳景定親,每次他都能得到張家給的豐厚聘禮。
裏正退過兩次親,覺得這樣不是辦法,于是作罷,打算另尋其它方法,誰知道今日張家幹出這種混賬事!
想到張叔的話,張金蘭沉默盯着燃燒的柴火。
季冬把藥罐的湯汁倒出來,“李嬸,第二貼藥好了。”
一般都是李嬸去喂譚老太太吃藥,但今兒李嬸卻搖頭,“你去讓譚嬸喝。”
她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季冬點頭,端着藥出去了。
……
吃完午時,譚意被趕着去了學堂。
前幾日梁琛說要去縣裏書閣,譚意就托他買了些書,今日剛好到了。
見譚意書袋裝不下下書,梁琛道,“要不你放着,我待會兒回家幫你拿。”
梁琛還得跟着他娘去下田拔花生,譚意不好麻煩他。“沒事,我拿得動。你先去忙吧。”
見譚意堅持,梁琛拿着鋤頭走了。
書袋一時裝不進全部書籍,譚意只能拿着回去。
自從六月初開始,陳景說在縣裏找到了活計,就不來學堂了,自那以後都是譚意一個人。
每次來譚家,陳景總會拿她梳妝臺上的首飾去買,一次都能賣個七八兩,她根本就不缺錢,肯定就是不想來上學堂。
走出竹山學堂一段路,拐個彎就到了鄉道。
要說真是不湊巧,剛拐彎就撞上向荊,他手裏提着個雞簍子,雞籠中有許多黃毛小雞。
譚意腦中浮現出那座墳包以及昨夜李嬸說的話。
兩目相對。
……似乎連風都變尴尬了。
她瞬間低頭,譚意停在原地打算等向荊走了再離開。
“下學堂了嗎?”
譚意點點頭,“是、是的。”
清風撫過,路邊枯黃的草來回搖晃着,向荊站在原地沒有動。
這是什麽意思?
等她先走嗎?
總不能在這裏幹站着,譚意猶豫一下,邁開腳步。
她剛走上沒幾步,身後就傳來腳步聲,随後,向荊和自己并肩而行。
鄉道還挺大,能讓馬車牛車通行,她們并肩而行還很寬敞。
譚意只覺得不解,她可是給他立了碑文,他不想打死自己嗎?
這麽想,也這麽問了。
向荊輕笑一聲。
他看着譚意,大大的杏眼裏流露出疑惑,似乎真的很不解。
“不會。”向荊道,“其實我很感謝你,除了你,沒有人會為我做這些事了。”
向荊的神情平淡,似乎只是訴說着一件習以為常的事情。
……譚意覺得些許心酸。
給活人立碑是詛咒。
李嬸不屑于旁人給她立碑,是因為她知道,她死了會被好好對待,但向荊沒有人給他操持這些。所以他并不認為是詛咒,或者說是詛咒也不怕。
“不用。”譚意笑,“你不怨我就好。”
向荊雖然不怨恨她,但這事她做得魯莽。
左顧右盼間,譚意看見他拎着的小籠子,籠子裝着好些雞苗。
她想到張大夫的話,道,“日後,你打到的野雞可以送到我家嗎?我家全要了。”
譚意解釋:“我奶奶身子不好,野雞湯比家雞湯要更加補身子。”
“好。”
見向荊答應,譚意眉眼間帶着喜意,“一只野雞要多少錢?”
她沒買過雞,不曉得目野雞賣多少錢一只。
“你覺得,多少錢好?”向荊心下忐忑。
這話頭實在不好接,怕她覺得自己賣貴了。
譚意餘光偷窺他神情。
這話真是好生奇怪,還能由她瞎說?
“嗯……一般你賣野雞都賣多少銀錢?”
三百文。
這話在向荊舌尖轉了一圈,他道,“二百文。”
她應該不會覺得貴吧?估計不會。
譚意摸摸下巴,這價格聽起來有些少,但多給錢,估計他自尊心又受不了。
“好,那日後你打到獵,就送到我家,李叔李嬸會給錢的。”解決了一樁事,譚意心底還挺開心的。
向荊日日都在縣裏,能聽到不少新鮮事,這可比村裏人瞎講要好聽的多,兩人一路閑聊到岔路口。
向荊往東陵村那邊去,譚意回六善村。
回家後,譚意把定了野雞的事告訴李嬸。
自那日以後,天天下學堂回家,譚意都能到岔路口撞上向荊,偶爾他還給譚意帶些小零嘴。
實在太過巧合,譚意偶爾想,他該不會早就候在那裏等她吧?
但轉念一想又不應該,兩人也沒有什麽關系,為何要候在那兒等她。
想不明白譚意便不想了,凡事順其自然。
總歸向荊總會跟他講一些他去撫州時遇到的事情,還挺吸引人的,能多聽點就多聽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