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敬棠有些疑惑的眼神讓面前的女孩坐立難安起來。
“快吃吧, 別浪費了。”
徐敬棠連忙悶頭吃了起來,徐敬棠做什麽都風風火火的,連吃飯都是這樣。湧星坐在他對面, 望着他露在碗口那黑黝黝的後腦勺。
看起來連頭發絲都是硬的紮人的感覺, 不知道摸起來手感怎麽樣。
湧星的思緒漫無目的。
“吃好了沒?也不知道誰請誰吃呢。我要走啦。”
湧星有些心慌,準備離開。徐敬棠做了個暫停的手勢, 湧星站在攤位前, 看他一手拿着兩個碗送到老婆婆腳邊的水盆裏, 洗了兩下就放在婆婆腳旁。
“诶, 碗底還沒洗幹淨呢。”
“煩不煩。”徐敬棠應付地摸了兩下。
湧星有些潔癖, 看着徐敬棠那稀裏糊塗的架勢就覺得渾身寒毛倒起。
“你既然幫奶奶做事,你就做好一點, 這不幹不淨的還得別人返工。”
湧星看不過眼,走上前來, 蹲在徐敬棠的腳邊從他手裏奪過碗來仔仔細細地擦了一遍,這才滿意的放到了老婆婆的手邊。
“蝦蝦侬呀陳小姐,我就說小徐是個有好運的小鬼他還不信。”
老婆婆俨然已經将她當成了徐敬棠的女朋友, 一雙渾濁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湧星有些無奈,不過也不願打破老婆婆的美夢。反正老年人最愛做媒, 等下次徐敬棠帶了其他女生來, 說不定那婆婆還要這麽說呢。
“陳湧星,答應我,我們只見最遠的距離也只能是小東門到愛多亞路的距離。”
她沖老婆婆微笑的時候, 徐敬棠忽然湊到了她的右耳小聲說了一句。
湧星普一感受到右耳傳來一陣溫熱濕氣,立馬扭臉看他。徐敬棠的目光又沉又亮, 直勾勾地看着她,像是要洞穿了她一般。
湧星心下一虛, 目光飄到馄饨攤下面立馬驚訝道,“呀,奶奶,您好興致。這花真好看。”
只見一盆白棉擺在小車內膛。
“好幾年啦,還是之前政府每家每戶發的,不值錢。”
棉花前幾年被評為滬市的市花,是而政府大街小巷一時間每家每戶都被發放了白棉種,美其名曰“美化市容”。
“好不好?”
徐敬棠從不給彼此留退路,他明看出來湧星有意轉移話題,可一臉非逼她有個回答似的。
“诶呀…….那什麽…….再說吧。”
湧星在心裏罵了他一通,可卻只含糊應付他。
徐敬棠低頭摘了一朵白棉遞給她,“這花跟你差不多,又醜又普通。”
湧星心裏有事,竟然也沒理他。徐敬棠神色複雜地看着悶頭往前走,他強按下心裏的念頭邁開兩條長腿追上她。
湧星望着左手邊跟上的他,臉色好了一些,“幹嘛跟着我?我還以為你要回巡捕房呢。”
“送你啊,省得你又自己找罪受。”
“什麽叫我自己找罪受啊……”
湧星的語氣軟了下來,她知道他們彼此都想到了那天晚上發生的一切。
“你那還不叫自己找罪受?”徐敬棠冷笑了一聲,“人家那是恩愛夫妻成雙成對,你一個人在院子外面哭成那樣,誰理你?”
這還是他們自那晚之後第一次重提舊事。徐敬棠之後沒有來找她,湧星也明白為什麽——
那天晚上,徐敬棠說要送她回家,可湧星卻執意要再去一趟柳宅。
她思來想去陳玄秋只可能在柳毓稚那,才讓別人都知道他的行蹤。她想親眼确認他的安全,這樣才能徹底放下心來。
徐敬棠聽到之後當然是破口大罵,然而湧星一意孤行,她一個人瘸着腿往前走,半天聽到後面傳來男人悶悶的聲音,
“陳湧星,我這他媽是上輩子欠你的。”
他們抄小路來到柳宅前,湧星望着那棟燈火通明的宅院,遠遠地看了兩眼,看着看着,淚就下來了。
走吧,她拉了徐敬棠一下,今天謝謝你了。
徐敬棠驚奇問她來都來了怎麽不去敲門确認一下。湧星搖了搖頭,她沒有告訴徐敬棠,她已經确認過了。她早就對陳玄秋在窗上的影子爛熟于心,此刻遠遠的看一眼,她就可以分辨出來了。
徐敬棠掏出一方手帕丢給她,“擦擦,丢死人了。”
湧星沒說話,徐敬棠沉默地将她送到陳公館的門口,一言不發地離開。
那是他第一次臨別的時候沒有跟她說再見。
湧星思緒回到此刻,她看了一眼旁邊無異樣的徐敬棠,心下竟有些虎口脫險的惶惶來——她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漸漸習慣身邊有個人的感覺了。
“看什麽看,沒見過帥哥?”
徐敬棠不屑一笑,十分的邪魅狂狷,膩的湧星直翻白眼,“就是因為見過帥哥,所以才被你這嘴臉惡心到。”
“切,陳湧星,不是我說你,你眼光真是忒差勁兒了。你那個狗屁陳先生腳踏兩只船,也就你死心吧啦的跟着他。我說,他都能當你爸了吧?”
“你說什麽呢!”湧星不高興了,“陳先生哪有你說的那麽老。再說了,我跟陳先生什麽事都沒有,你不要再亂說了。”
“我亂說?”徐敬棠吹胡子瞪眼,“他有老婆,不跟老婆住,跟你住,你說說我是不是在亂說?”
“不是這樣的!”
要是以前,湧星肯定立馬就跟他吵起來了,可是那天晚上柳宅窗戶上的身影讓她如鲠在喉,心裏的底氣也喪失了許多。
“陳先生和…….和太太的關系很複雜。黃媽說他們之間發生很多事的,關系不好沒有住在一起也是正常,他們那天可能有事商量。”
“呵,瞧瞧瞧瞧,你這幅死心塌地的小媳婦樣。”徐敬棠嘟囔道,“就你心地善良會幫別人想理由,我怎麽瞧着他們不像是關系不好的樣子…….”
“……陳湧星,你什麽時候能對我善良一點。”
“啊?你說什麽?細聲細氣的,跟個娘們兒一樣。”
湧星歪着頭看他。
“沒什麽。就是跟你說,以後沒事不要一個人瞎跑,日本人應該是要動真格的了。憲兵隊最近老叫我們去當苦力,我上次偷偷看了一眼,一倉庫的□□。”
徐敬棠咬牙切齒地對湧星低聲道,“知道最近為什麽城裏總是少人麽?都是伊藤司那狗東西幹的好事。”
湧星聞言心裏一驚,她有些擔心的看了徐敬棠一眼。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她早已了解了徐敬棠的性格,生怕他情緒上來了,又做了什麽出格的事情。
“那你會來找我麽?”
湧星一雙手背在身後,忽然一臉羞怯微笑着看着徐敬棠,期待着他的答案。
這是湧星第一次這麽主動地向徐敬棠抛出橄榄枝來,徐敬棠愣了一下——她這是…….希望和他再次見面的意思麽?
“好。”
徐敬棠吞了吞口水,湧星聽到這話之後滿意地笑出了聲。
“好,一言為定。徐敬棠,你答應我了,那我以後可要每天都見到你。”
湧星滿意的聽到了他肯定的答案,擔憂的心又回到了肚子裏。
兩個人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生活軌道。湧星開始熱愛下課起來,因為即使城中愈發人心惶惶,她都知道有個笑起來很欠揍的家夥正站在樹蔭下等她。
日本人的行為終于激起了學生們的憤怒,兩江女中也變得群情激奮起來,不少其他大學的學生們經常過來演講,湧星站在人群裏,聽着臺上的年輕面貌們義正言辭的模樣,也不禁心潮澎湃。而正是所有人相同的愛國情懷,反而拉近了她和同學們之間的距離。
湧星文筆不錯,竟也替學生救亡會寫了不少文章。
天氣也越來越熱起來,也不知是怎麽了,明明即将夏末,可是白天卻是一絲風都沒有,幹燥熾熱的像是将整座城市放在火上烘烤。
學生救亡會組織了游.行,結果鬧大了。政府不敢同日本人較量,一氣之下就把鬧事的學生抓了起來。結果又得陳玄秋這些社會上說的上話的知識分子出面求情。
學生們被抓了多次,聰明的早看出來這就是政府的權宜之策,不過是搪塞日本人的罷了,是而竟也沒人害怕。
湧星和徐敬棠兩個人在馬路上閑逛的時候,看着學生們一個個挺直了腰板被警察押進牢房。
“抓了放,放了抓,日本人依舊在我們頭上撒野,也不知道一天天的感動誰呢。”
今天實在是太熱了,徐敬棠找了處樹蔭,一屁股坐在馬路牙子上,拍拍一邊叫她坐下。湧星從包裏掏出日文書來墊在了屁股底下。
徐敬棠被她這傻裏傻氣的樣子逗得大笑,“你可真逗,還成天說我呢,我看你也夠幼稚的了。”
“完全就是個小孩子啊。”
徐敬棠眯着眼抽煙,不去看她。
湧星舔着冰棍兒,“真搞不懂你們男人,就這麽自滿?一個兩個都當我是小孩子。”
“怎麽?你遇到過許多叫你小孩子的男人?”
徐敬棠逗她。
“滾一邊去。”湧星罵起徐敬棠來毫不留情,“懶得跟你多說。”
“嘿,你看看你,讓你說你又…….”
徐敬棠正說着,卻看到一旁的湧星忽然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徐敬棠被她吓了一大跳,剛想吐槽她,卻順着她的眼光看去——
只見一群文人打扮的人正皺眉交談着什麽從不遠處走過。
而湧星的目光全然凝在了人群中穿長衫那人的金絲眼鏡上。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上午沒事 更早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