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共識
因為對地下城不甚熟悉,流照君怎麽也走不出去,見毒牽機一直跟在身後,最終只得停下了腳步。
元夕上前,流照君也不看他,仿佛不認識他似的。若是真的不認識那便好了,可過去種種,卻像一根刺紮在二人心中,無法拔除。
“這幾十年來,我一直在詠月谷。”元夕自顧自地說着,哪怕流照君不願意聽。贖罪也好,懷念也罷,他就這樣隐姓埋名地在詠月谷生活了一輩子。治病救人,不再研究什麽毒藥,而是一心撲在醫術上。他向來天分極高,從前學毒時便是如此。後來習醫,也很少遇見瓶頸。然而就是如此有天分的他,仍有救不了的人,醫不了的毒。
流照君聽他說着這些話,心中也不知在想什麽,但到底還是聽進了耳中。
而元夕也講起了故事:“有個女娃娃,心性善良,上尊長輩,下顧弟妹,聰明懂事,在武學上又頗有天賦,人人誇贊于她。然而有一日,女孩兒被寒冰掌的主人誤傷,至此落下了病根,到詠月谷醫治。寒氣入體,身體冰涼,每每寒症發作,痛苦難耐。任誰看了,都不免心疼。”
他說的不是旁人,正是陸清雪。從寒冰掌到“不赦”,從一家美好到父女決裂、姐妹破裂,從天資少女到桔梗印,他一一說明。“而今,她身上的毒擴散全身,最多也只有八九個月的時間。可若是此毒反複發作,就連這八九個月,也是撐不過去的。”
“說了這麽多,你無非是要我與你合作,一同救治解毒。”流照君雖對陸清雪的種種遭遇感到同情,再加上她也是半個沐家人,心中自然憐憫惋惜,但一想到他今後要與害死挽月的人一起醫病救人,他還是過不去心中那道坎。
“數十年前,我救不了挽月,五年前,我救不了她的大哥,如今,我依然救不了一個相救的人……”元夕無奈的事情太多,樁樁件件,都成了遺憾。
聽他如此說,流照君便又動了恻隐之心。挽月是他一生的痛。她去世後,他便退隐江湖,曾幾何時,他也懷疑起了自己的醫術,不願再救人,是因他不敢。直到後來,一次大風中,他撿到了一個孩子,尚在襁褓的她,被人丢棄在荒郊野嶺。他于心不忍,将她抱了回去,這才知道,她身患多症:瘡病、高燒、失聰、心疾。猶豫之下,他最終還是對其醫治。她這瘡病不知怎麽感染上的,因此高燒不退,因為是嬰兒,他救了好長時間,她才退燒。而失聰是因她的雙耳被劇烈聲音所傷,在他的醫治下,也成功痊愈。至于這心疾,從她出生便有,每每犯病,便是生死難關,他雖以藥或針灸壓制,但尚未根除。
為她醫病期間,她慢慢長大,許是突然有人陪在他身邊,許是她學東西很快,他便将她收為徒弟。當時他在大風中聽到一陣嬰兒啼哭,本以為是幻聽,走近一看,才發現真的有一個嬰兒。如此大風,她還奮力啼哭,似乎是在求生。他在大風中發現了她,因此為她取名為風吟。
這孩子也是可憐,因為傷病被家人抛棄,如今也被心疾所擾,雖不常發作,但始終是懸在頭上的一把刀,不知何時,便會失了性命。
想到這裏,流照君心中一陣悸動,差點就答應下來,但看到毒牽機那張臉時,他便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流照君擡起腳又要走,再聽他說下去,他只怕會答應下去,但他不願再見毒牽機,是以只能逃避。
卻在半路上遇見尋過來的安落塵,他神情緊張,目光擔憂,眉宇間一片愁雲。
安落塵見到他,立即過去,跪在他身前。流照君吓了一跳,連忙去扶,但安落塵未起,懇求道:“前輩,晚輩妻子身中劇毒,她自小便過得艱辛,多次在生死間徘徊,如今這毒反複折磨着她,還請前輩能夠摒棄前嫌,與先生一同救我妻子,我安落塵,願付出一切,請前輩援手相助!”
如此情真意切,流照君又想起從前。挽月身上的毒,他與毒牽機一再盡力解毒,可最終,他們還是解不了毒,救不了她的命。他怪毒牽機,又何嘗沒有怪過自己。若他醫術再精進些,是不是便能救活她?
此時,陸白與沐言風也過來了,見安落塵跪下求人,也紛紛下跪懇求。
流照君嘆了一口氣:“……罷了罷了,老夫答應便是。”
“多謝前輩!”三個小輩齊聲謝道,元夕看他的眼中也流露出感激之色。
“不過,”流照君還是醜話說到前頭:“是否真能解毒,老夫也不能完全把握。”就算他肯與毒牽機聯手救人,結果恐怕也是微乎其微。
安落塵也想過這一點,但流照君肯點頭答應,他還是感激不盡。他會用盡一切辦法,也要救她性命!
曾經的天下第一醫與天下第一毒,終究還是強強聯手。
元夕和流照君向暮染要來了陸清雪曾給她的毒藥,這是能加重她體內之毒的,兩人也是想多了解一下此毒成分。能研制出這種毒藥,實乃天才中的天才。
流照君聽元夕說了,此毒正是陸清雪的妹妹陸凝所下,而陸凝也是元夕在醫術上的徒弟,不免又怼他:“好的不教壞的教!”但同時他也不免腹诽陸凝:什麽仇什麽怨,竟對自己親姐姐下如此之毒!
金陵。
集議再次開始,這集議是中原武林悄然進行,針對東瀛玄影所設下的。如今玄影身在西域,他們便在金陵悄然相聚,由陸修遠和薛承鴻這兩個有號召力的人共同發起。
昔日的江湖五大家早已成為歷史,西域雲家被東瀛人圍困;山東雷家早被玄影所破;洛陽顧家更新換代,勢力大不如前;如今也只有金陵的陸、薛兩家該保存原有實力。雖然曾經躲避過東瀛人的追殺,但勢力卻不減反增。原因則是這幾年他們暗中拉攏勢力,逐漸擴大自身實力。
今日集議的內容,便是推舉武林盟主,帶領中原武林除盡東瀛玄影。
為此,陸、薛兩家各發所長,讓自己這方的代表人物紛紛趕至此處,是以這場集議空前浩大,兩方人各自站于兩側,人數上倒是相差無幾,中立的幾個有江湖名望的人倒是不多。
不過薛雲華看到顧承宥和雷千穹都站在陸修遠的那一方,不免有些擔心。
但薛承鴻卻面色坦然,似乎并不為此而感到着急。
接下來,衆人便開始推舉武林盟主的人選,無非就是在陸修遠和薛承鴻二人之中選擇,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雙方誰也不讓誰。
“五年前,陸宗主的愛女被東瀛人所控,為此殺了不少中原武林人士,此事陸宗主該不會忘了吧?”白子澄故意說起陸清雪的事,試圖挑起衆人對陸家的憤恨。
結果也如他所料,除了支持陸修遠的人,其他人都在職責陸清雪殺了自己人,說不定陸家為了女兒的安危,也與東瀛玄影有所勾結。
陸修遠和沐南玥早便想到他們會拿這件事攻擊他們,冷眼看着他們的這張嘴角,哪些人說了哪些話,他們都記在了心裏。
顧承宥卻忍不下去了:“清雪姑娘暗自潛伏玄影,明為殺,暗為救,又提供了不少關于玄影的情報,好讓我們有所針對,這些你們不說?難道她救的人還少嗎?她提供的情報也都是假的嗎?”
他話一說完,便有幾個被陸清雪從玄影眼皮子底下救出的人為其說話。
此事為真,薛承鴻這邊的人就算是反駁,也會被他們反駁回來,最終關于陸清雪的立場,也不再争執。
不過陸清雪的立場雖然不再提,但陸家與星宿閣有所牽扯,雷千穹的桔梗印便是星宿閣所為,他們又以星宿閣是為了錢財利益的殺手組織為由攻擊陸修遠,認為他也是為了利益可以出賣一切的人,如此之人,如何能做這武林盟主。
陸修遠知道薛承鴻暗中與外人有所勾結,雖然只是懷疑,但苦無證據,說出來也不會有人信,反倒還會被他倒打一耙,說他為了武林盟主誣陷于他。
雷千穹卻反駁起來:“星宿閣為我與楚前輩他們解除桔梗印,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這也免于各位武林人士再被玄影所控,本是大功一件,為何到了你們嘴裏,卻成了錯呢?”
有人附和着:“不錯,楚家主和雷少主他們也是我中原人,無奈被控,你們非但沒有幫忙,還在這裏說風涼話,也不害臊!”
“那陸宗主又是以何種代價讓星宿閣出手相助的呢?該不會是這武林吧!”
“倘若這武林成了星宿閣的,天下豈不大亂?”
陸修遠不由得覺得好笑,星宿閣的勢力遍布天下,這武林,早就是星宿閣的了。只要閣主想,做什麽不可以。
“陸宗主并未與星宿閣交易。”雷千穹解釋着。陸修遠原本讓他們由雲家的大弟子允言為他們解除桔梗印,只可惜出了些意外,而安落塵則将他們帶去了星宿閣,關于他是星宿閣副閣主的身份,雷千穹倒是沒說,不然那些人又要開始亂亂咬人了。
“落塵公子?”雷千穹并不知他是安氏後人,方才的稱呼便是這個。“五年前英雄會期間,便有一位換作‘落塵’的人向陸家提親,不知這二人可是同一人?”
“是。”陸修遠淡淡回答。
“他是你的女婿,肯定由你授意,你陸家與星宿閣還說沒有關系嗎?”
陸家還的确與星宿閣有關系,當年陸修遠為了救女兒,早已歸順星宿閣,而她的女兒與他決裂之後,卧底玄影,雖然表面上是為了陸家,但他也知道,她實則是為了星宿閣。而陸修遠雖然已然歸順星宿閣,但這些年也在試圖暗中脫離,也許閣主也有所察覺,但終究沒什麽動靜。
“你們如此誣陷也要長點腦子,誰不知道陸宗主與他早已決裂,他早已不是陸家的未來女婿。”當年陸家追殺安落塵也不是什麽秘密,很多人都知道。
“說不定那是表面做戲!陸家是各種地位,還抓不住一個人嗎?”
“那你原來門派人數衆多,還不是被安倍玄光幾個人打的丢盔卸甲!”
“你!”
雙方反駁來反駁去,“與星宿閣可能有所關聯”的事也還是不能成為陸修遠與盟主無緣的理由。
支持陸修遠的人倒是想像他們一樣攻擊薛承鴻,卻也沒什麽好攻擊的,沒什麽大的把柄。
最終這集議也沒商量出武林盟主的人選,不過也并非毫無進展。雙方達成共識,誰殺了安倍玄光,誰便是武林盟主。
陸修遠看了看提出這一事的薛承鴻,心中不知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