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可憐你

第 8 章 做夢

做夢

蓬松的棉花床隆起一團,小小的人側躺在床上,眉心緊蹙,小嘴微抿。

譚意做了一個夢,夢到她再次站在黃泥屋中。

黃泥屋還是她記憶中的樣子,簡陋破舊,要倒不倒的傾斜着。

不遠處厚實的茅草堆上躺着向荊。

他的胸膛沒有起伏,那床小被子只從他的胸膛蓋到腳踝處,露出一雙覆蓋着冰的腳。

譚意看到自己慢慢向床走去。

越走近,越看得清向荊的樣子,他整個人連同被子都被一層冰霜覆蓋,眉毛、嘴巴、鼻尖都掩蓋在冰霜之下。

她彎下腰查看向荊情況。

兩人隔着一個巴掌距離。

向荊眼睑劇顫,倏爾睜開眼,他的眼珠子同樣覆蓋了一層冰霜,透着死灰,他質問譚意,“為什麽要害死我?”

下一瞬,張着血盆大口的向荊起身,對着譚意就要一口吞下來。

眼前一瞬間陰暗,譚意看到向荊深不可測黑黝黝的喉嚨,她吓得尖叫。

譚意猛地睜開眼睛。

她大踹着粗氣,看到周圍熟悉的木具,心跳才漸漸安穩下來。

她做夢了……夢到向荊被凍死了,死狀凄慘。

譚意腦子回想剛才的夢,真實得讓人心驚。

有沒有可能是夢在暗示她,向荊快要凍死了。

譚意吓得身子哆嗦。

她……她得做些什麽。

譚意摸黑下了床,到處翻箱倒櫃找,終于從衣櫃翻出一甸碎銀子。

她把銀子揣進兜裏。

公雞剛剛打完鳴,天還沒亮。

外頭黑黝黝的,只有東廚點了燭火,季冬和李嬸正做朝食。

譚意貓着身子,悄摸從門口溜出去。

譚家門前是一塊廢棄的空地,右邊栽種着兩棵香樟樹,樹幹被積雪壓着直不起腰。

稀薄的月光照在地上,擡頭看去,空中白茫茫一片,細雪還在飄着。

又黑又冷,譚意倚在門框上,心裏打突。

但一想到向荊夢裏的慘樣,她又沒有勇氣返回屋裏,萬一向荊真的被凍死了,可如何是好?

她邁着步子向記憶中的黃泥屋走去。

幸好村裏人都起得早,好些人家都掌上燭火,廚房裏的煙囪翻騰出陣陣白霧,向上飄去。時不時還能聽到幾聲狗吠聲。

譚意漸漸安心。

走了七八戶人家,再次抵達熟悉的位置。

黃泥牆上的洞已經讓枯樹枝重新填滿,枯樹枝之間還夾雜着稻草苗。

譚意尋了一個好位置,墊着腳尖輕輕摳澄黃的稻草苗。

怕吵醒向荊,她不敢太過用力摳,直到手臂酸痛,才勉強摳出一個小口子。

譚意松口氣,總算能把碎銀子擠進去了。

向荊睡眠一向很淺,在枯樹枝發出梭梭沙沙雜音聲,他就睜開了眼睛。

意識到什麽,他翻身站在一旁。

向荊面無表情站在茅草堆旁,打算看是誰這般閑,天兒還沒亮就過來整蠱他。

沒多久,枯茅草間伸進兩個圓潤白皙的手指頭,手指尖夾着一塊碎銀子,順着被挖開的稻草縫隙塞進來。

滴答一聲,銀子落在半濕的靛藍色被褥上。

向荊一愣。

他快步出門繞到側面。

月光下一道矮小的身影,穿着月牙白的大袍,正跌跌撞撞跑遠,像一只笨拙的龜。

不是譚延的女兒是誰?

向荊回屋。

他看着碎銀子久久不動,摸不準譚延女兒是什麽心思。

随手掂掂碎銀子,大概有一兩多。

向荊心下一片苦澀,有人随意丢棄的銀錢,他幾個月都未必賺得到,這世道還真是不公。

向荊猜不出她的想法,遂也放棄,打算走一步看一步。

他把碎銀子裝到碗裏,埋到稻草床底下泥土中。

向荊沒有白用旁人銀錢的習慣。

收拾好後,向荊再次躺在茅草上,再次閉上眼。

另一邊的譚意一路狂奔回到家。

由于過于緊張害怕,額頭上冒出點點冷汗。

她探進頭查看一眼,東廚的李嬸與季冬正在低聲閑聊,并沒有發現她出去了。

她縮着身子進了門。

看見走廊上被她鞋踩出來的黃泥印,譚意又戰戰兢兢摸到假山後頭,把鞋底的黃泥剮蹭幹淨,才貓着身子進屋。

收拾幹淨躺在床上,她大大舒一口氣。

她給了向荊銀子,算是賠禮道歉了。

譚意覺得堵在心口的大石落下去,心底的愧疚也沒了。

無事一身輕,譚意用臉頰蹭蹭,打了哈欠後再次閉眼睡過去。

……

聽到馬鳴聲,譚意才從睡夢中醒來。

這一覺睡得香甜,沒有再夢到張着血盆大口的向荊。

譚意披着袍子打開門,李叔正在院中喂馬吃草,想來是為她們去鎮上做準備。

譚意往半空中看去,原本淩晨還下的細雪已經停了,露出天空中白沉沉的雲,一望無際。

真是好天氣。

吃過朝食,譚意興高采烈進了馬車。

掀開簾子,陳景穩穩當當坐在裏頭。

“……”

還以為只有她和表哥去縣裏玩呢。

随後俞世安也上了馬車,他交代道,“到縣裏後,我得去衙門辦些事,你們便在縣城門口那個茶棚等姨夫,他帶你們去逛。”

譚延因為公事繁忙,昨夜直接宿在衙門裏。

鄉道不平整,馬車一路颠簸。

譚意掀開馬車簾子,寒風順着縫隙湧進來,吹得人打寒顫。

鄉道旁是一條大江,冬季水淺,裸露出一大片河灘,河灘堆積着從上游沖下來的木頭和碎石,雜亂無章。

馬車行駛兩刻鐘,終于進入縣城,停在城門口的茶棚前。

俞世安細細叮囑一番後,便徒步去了衙門,留的她和陳景等着她爹。

譚意掀開車簾。

城門口熙熙攘攘,來來往往的人,能聽到商販高昂的吆喝聲,路人談話聲……

茶棚熱鬧得緊,裏面擺着七八個方桌,桌桌坐滿了客人,他們啃着瓜子唠着嗑,偶有口渴的過路人,遞給店家一文錢,把熱茶往喉嚨裏一灌,呼出一口熱氣後又腳步匆匆向城中去。

茶棚前杵着七八個壯漢,穿着破舊的棉衣,抱着雙臂頂在寒風中。

每逢一輛馬車進入城門,他們便沖到馬車旁說些什麽,向荊仗着個子小,總能一個最靠近馬車的位置,然而經過的馬車很少理會他們那群人。

譚意在襄陽見過這樣的人,被百姓稱為向導。

向導一般是當地人,他們在城門口等過往商隊或行人,為外地人介紹打尖和住宿的酒樓或客棧。

向導對當地非常熟悉,能按照過往路人的要求尋找居住的客棧、當地有名的景觀以及感興趣的當地特産。

茶棚前的向導大多二三十出頭的模樣,向荊在其中實在太顯眼,個子最矮,身形最瘦弱,臉龐也最稚嫩。

他依舊還是那件破舊起毛的棉衣,穿着長不過腳踝的褲子,就連腳上破了兩個大洞的鞋子都沒換。

譚意疑惑,難不成她給的銀錢不夠,讓他連買件棉衣都做不到。

透過掀開的車簾子,陳景看見向荊凍得打顫那個慘樣,咯咯地笑,“上次他搶了別人的客,被人打得鼻青臉腫的。”

譚意不解:“為何你如此讨厭向荊?”

在她看來,向荊雖貧窮,但他很上進努力,不該被人看低。

古人有雲,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陳景不以為然,“因為他是災星,誰跟他好,誰就倒大黴。”

“昨日你不是說那個道士是騙子嗎?”昨日她還嘲諷李青杏這個福星,現下就換了一張嘴臉,真是善變!

“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陳景反駁道,“你知道向荊爹是怎麽死的嗎?服差役被水淹死了。”

“自從向荊到六善村後,買他的爹死了,他娘也跟着人跑了,他爺爺現在得重病,也快要死了,你可離他遠點吧,他就是掃把星!”

至于為何不承認李青杏是福星,那當然是不想她太得意,整日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瞧着讓人不爽!

譚意不信這些,她姨夫說了,人心比鬼神可怕。那些道士譚意也見過不少,都是慣會裝神弄鬼的。

她不想跟陳景争執,再次看向外面。

岳州位于大魏朝國土中部,南往北來經過不少馬車和商隊,此刻又恰逢年關,車輛往來還算頻繁。

一旦有馬車和車隊經過,向荊都會第一個沖上前去,露出笑臉詢問,但都沒人理睬,有時候甚至還會被人驅逐。

譚意忽感心酸,不忍再看。

“舅舅怎麽還不來?都要晌午了!”陳景等得不耐煩,早知道就不來這麽快了。

譚意從暗箱裏掏出一本書,捧在手裏看。

“年關将至,爹爹定然許多公事要忙,昨夜都宿在衙門了。”

“……”

看着譚意那副淡然的樣子,陳景氣不打一處來,她這番不是顯得她不是個東西?

她氣,把桂花糕嚼得響亮。

兩人一句話不說,陳景又是個好動的性子,一會兒躺下一會兒又坐起,弄得整個馬車都在晃,譚意看書也不安生。

“真沒眼光,那個馬車的人要倒黴了。”

聽到陳景的嚷嚷,譚意看向外頭。

向荊正與一個瘦高男人講話,旁邊還有一輛馬車,他帶着那群人往城內走。

看來他是找到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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