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賣
翌日,濛濛細雨從天上飄下來,擡眼看去,烏雲罩頂,空中一片陰蒙蒙。
銀杏樹上的鳥兒換了窩,正站在屋檐下叽叽喳喳叫喚,擾得人更加心煩。
譚家堂屋寂靜一片,只有碗筷碰撞聲。
“找了一夜也累了,世安你先休息吧。”譚延面容疲倦,啞着嗓子道:“待會兒老李跟着我去縣衙一趟,能報官報官,不能報官就讓柳師爺幫幫忙。”
“金蘭,你看着點我娘。”
譚延急匆匆喝了幾口粥,帶着老李出了門。
“大半宿沒睡,先去休息。”俞世安催促譚意。
昨夜六善村的人在後山找了半宿,連個影子都沒看見。
今早才知道,陳景被她的賭鬼爹帶走了。
今兒天剛亮,李叔跑了一趟東陵村,得知陳世平帶着一個打手來了六善村。
一般只有花樓、賭坊魚龍混雜之地才會有打手。
譚意睡不着,明明半宿沒合眼,卻很精神。
她想到陳景手臂上的鞭痕,心裏又酸又澀。
譚意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她下床開了窗戶,五月的風帶點悶熱,灌入屋裏。
擡眼兒,她看見梧桐樹下站着的向荊。
他怎麽在那裏?
向荊也看到了她。
譚意不由自主她在破廟抱向荊的事兒,身體比意識要快,她低垂眉眼,不敢與他對視。
正猶豫要不要關窗時,向荊朝着她這邊走過來。
他依然背着他的竹竿,竹竿後面挂着搖搖晃晃的木雕。
向荊還住在李家時,每日都得經過她窗戶外頭,得知她喜歡開窗。
所以他一直等在這裏。
走到窗前,向荊把一個小鹿放在窗上,低聲道,“送給你的。”
譚意一看見向荊的臉,不免她做過的荒唐事,簡直鬼迷心竅了。
微紅着臉,譚意拒絕道,“不用,你、你還是拿去買吧。還能多掙些錢,日子好過些。”
向荊自小就看人臉色長大,他明顯感覺到譚意的排斥,一副恨不得他趕緊走開的模樣。
“你……”
前段日子不是還好好的嗎?
譚意手指緊抓着窗柩,低垂着頭顱,眼神沒往他身上看一眼。
向荊察覺有一團灼燒着腹部,讓他莫名郁悶惱火。
前段日子一副親切的模樣,今日卻恨不得離他十萬八千裏,連看都害怕看他。
真是善變!
“還、還有事嗎?”
聽到譚意類似趕人的話語,向荊更加不開心。“嗯。”
他把小鹿木雕拿回來,聲音微冷,“你姐姐被賣到年縣一家叫做池香樓的地方。”
譚意驚訝,那雙杏眼終于落在他身上,“你、你怎麽會知道?”
“我聽了她爹和賭坊人說的話。”
昨夜譚家滿後山找人都傳遍了,向荊住在後山自然知道。
陳景的爹是東陵村有名的賭徒,之所以帶走陳景很大可能欠了賭債,需要拿女兒去填。
虎二是賭坊打手,所以向荊去找了他,花了大功夫才買到這個信息。
“多謝你告知我這個消息,日後我會報答你的。”
小姑娘迫不及待轉身離開,遺落的小鹿孤零零在窗沿上,鹿身被夏風吹動,很快就要掉入泥土中。
一雙幹柴的手把小鹿攥入手心,緊緊握着。
向荊抿抿嘴唇,大步離開六善村。
譚意剛打開房門,俞世安便從隔壁屋子走出來。
他衣領歪着,邊走邊系腰帶,“我聽到了,在年縣裏一家叫做池香樓的地方。”
“你好好休息,我們把你表姐帶回來。”
俞世安的鞋底沾滿黃泥,走動間,掉了一院子。
另一邊李嬸端着碗從西廂房出來。
“李嬸,阿奶醒了嗎?”
在聽到陳景被陳世平帶走後,氣急攻心之下,直接暈過去了。
“還沒,張大夫說現下譚嬸睡着是好事。”
譚意嗯了一聲。
……
傍晚,太陽完全落山時,出去的一行人回來了。
陳景身上裹着薄被,昏迷不醒被俞世安背回來,快速進了屋子。
“爹,你怎麽了?”臉色慘白,被李叔攙扶着進來。
“沒事。”譚延搖頭,他示意跟在身後的大夫,“張大夫,先進屋給我外甥女看看。”
他們看着都不好,但沒有人說。
取下薄被,譚意才看清陳景遭了多大難。
臉頰高高腫起,身上都是血,衣服被鞭子抽成一條條的,衣不裹體。
“她的手……”譚意捂嘴。
陳景的十只手指甲全被拔了,血肉模糊,哪還有平時的樣子。
譚意不忍去看。
這才短短一日,怎麽傷得怎麽重?
在季冬的嘴裏,譚意才把這個事情搞清楚。
陳景險些用手指把池香樓老板的眼睛戳瞎,這才被往死了打。
“我們去到的時候,表姑娘已經昏迷不醒了,再遲點去,人估計就沒有了。”
季冬以前是不大喜歡陳景,覺得她貪婪,愛占旁人的便宜。
但在看見她吊起來抽得半死,心下就只剩下同情了。
況且還攤上這麽一個爹。
“姑娘,真是我見過最最無恥之人,虧他以前還是個讀書人。”
池香樓老板獅子大開口,開價五十兩才能把陳景贖回去,他們好不容易籌到錢,抱着陳景打算去醫館時,陳景爹過來了。
“他還帶了賭坊的十幾個打手,要把表姑娘接回東陵村。”
“幸好咱們公子有老爺的令牌,那些打手不敢亂動,最後只能對簿公堂。”
陳世平是真的不顧表姑娘的死活,死拖着不讓去醫館,最後是縣太爺看不過去了,允許大夫進衙門給表姑娘看病。
“最後,表姑娘病好後,還是得和陳世平住在一塊。”
“為何?”譚意不解。
陳景在譚家都防不住她那個禽獸不如的爹,跟他爹住一塊無疑是進了虎穴。
“清官難斷家務事,況且表姑娘的爹健在,斷沒有在外祖家長住的道理,陳世平要是較真,譚老爺也沒轍。”
譚意氣悶,那為何她爹健在,她還能在姨母家住?
每日收到襄陽的書信,她姨母都千叮咛萬囑咐,一定得随着俞世安回去。
季冬往院子看上一眼,空蕩蕩的,并未有人。
她湊到譚意耳邊說了幾句,譚意眼珠子瞪圓。
她不可置信看向季冬,“真的嗎?”
“我怎麽會騙姑娘?”
在場的人都沒有反應過來,譚老爺拔出衙役的刀,刀起刀落,陳世平的兩只手指就掉在地上。
誰也沒想到譚延會有如此狠勁。
“譚老爺當着衙門所有差役的面警告陳世平,要是再打表姑娘的主意,一定會把他的手指、腳趾一一剁下來。”
住在六善村這麽久,季冬是第一次見如此狠辣的譚老爺,跟平時端着茶杯,經常陰陽怪氣的模
樣,實在差太多。
季冬一直覺得譚老爺不是個好人。
平日裏村民有難處,上門找他幫忙,他從來都是能拒就拒,從不幹實事,并且喜歡收禮,每個來找他幫忙的人,必定不能空手上門。
貧苦人家出生的季冬還挺唾棄他的,但今日一見,讓她覺得,譚老爺并非全無可取之處。
譚意問:“後來呢。”
“藐視公堂,自然挨了板子,被打了十個板子。”
“出了衙門,譚老爺還警告了賭坊的人,總歸是再把陳景扯進去,這事一定沒完。”
因為有俞家令牌坐鎮,賭坊的人不同意也得同意。
“雖然日後表姑娘得住回陳家,但想起今日斷兩指之痛,估計也不敢打她主意了。”
陳景是不幸的,但也是幸運的。
不幸的是有陳世安這樣的爹爹,但幸運的是有譚老爺這樣的舅舅。
譚意悶聲道,“但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