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可憐你

第 22 章 操心

操心

夜色濃稠,寂靜一片,只有破廟外蟬鳴得歡快。

一般這個時辰,譚意已經在家歇着了。

她不敢耽誤下去,道:“我得回去了。”

向荊拿着樹枝扒拉着火堆,低聲應道:“好。”

他的側臉平靜沉默,方才身上的活力似乎又沉寂下去。

莫名,譚意想起他往河裏走的背影,寂寥、孤注一擲。

她突然邁不開腿。

猶豫半晌,譚意還是重新坐在火堆旁。

“其實你不用難過。”

“你快回家吧,天色不早了。”向荊道。

譚意很無力,她不曉得該怎麽辦才好。

“向荊,你真的要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黎明前的天是最暗的,伸手不見五指,但意味着天就快要亮了,太陽要出來了,所以一定要堅持下去。”

譚意始終相信,不會有一個人的生活中只有困苦,只要堅持下去,一切也許就不一樣了呢?

“你放心吧。”

譚意就是不放心,但她一籌莫展,她不曉得該說什麽話,或者該做什麽事,才能讓向荊心情覺得好點,覺得過下去也不錯。

她想起每次難過,姨母總是會抱着她。

——抱抱他吧。

譚意這麽想,也這麽幹了。

她雙手繞過向荊雙臂,手心輕拍他背部,做出安慰的動作。

他是真的很瘦,骨頭咯得人不舒服。

向荊沒想過她會做出這個動作,呆愣在原地。

兩人之間的距離很近,向荊側眼看見她白皙的耳垂,上面有個小洞。

兩人對視一眼。

向荊不自然別過頭,耳尖猝然通紅。

譚意一僵。

心口的憐惜散去,她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不妥。

譚意猛地站起,踢得當坐凳的石頭往後滾動幾圈,锵锵幾聲。

“對、對不起,我得先回家了。”

譚意慌慌張張跑出破廟。

夜風吹不散她臉上的熱氣。

譚意腳步淩亂,心裏一片亂麻。

方才情緒上頭,她輕薄了向荊!

譚意暗罵自己為什麽這種事情都幹得出來!

“……”

她一口氣跑進譚家,想要把羞愧的情緒抛在身後。

譚家院子難得點了燈。

她爹說晚間院裏沒人行走,不必掌燈,一般沒有大事,院子都是一片黑漆漆,現下兩盞微弱的油燈立在走廊處。

陳景坐在堂屋門檻上,一邊磕着瓜子一邊看着她,眼底有……幸災樂禍。

“你做什麽?”

“阿意回來了?”聽到熟悉的聲音,她轉頭看去,昏暗的燭光從她屋子透出。

表哥回來了。

不是說……六月才回來嗎?現下才五月中旬啊!

譚意想起堆積着的功課。

她在院子站了好一會兒,才像烏龜一樣慢吞吞挪進屋。

俞世安坐在凳子上,季冬站在一旁,不停沖她使眼色。

桌上的茶水氤氲,旁擺着一摞書籍以及一沓沓白紙。

俞世安端起桌上的茶盞,拿起茶蓋拂去漂浮在茶水表面的茶葉,随後輕抿一口。

“抓螃蟹好玩嗎?”他語氣平靜,一時察覺不到到底有沒有生氣。

譚意如實回答道,“好、好玩。”

“衣服怎麽濕掉了?”俞世安臉色微變。

許是兒時溺水留下了病根,她的身子向來羸弱,平時馬虎不得。

“不小心在河裏摔了一跤。”

“趕緊去換衣服。季冬去煮些姜茶。”

季冬連忙應是。

見俞世安的背影出去,季冬把門拴上,給譚意換衣服。

一邊動手一邊抱怨,季冬神情怒其不争:“姑娘啊,你可不能任性了,方才少爺看你的功課,臉色難看着呢。”

這一個月以來,姑娘每日下了學堂就往外鬼混,晚間時常變成一個泥娃娃回來,要做的功課是一點沒做。

跟着表姑娘都學壞了!

“姑娘身子向來不強健,可不能穿着濕衣服到處走。”

譚意嗯嗯敷衍着季冬。

季冬去煮姜茶,屋裏再次剩下俞世安和譚意。

譚意沒坐,自覺站在俞世安面前,低着頭像只小斑鸠。

俞世安娴熟翻動桌子堆成摞的書籍。

沒有任何筆記,甚至連翻動的痕跡都沒有。

“為何不做功課?”

“因為這些日子都在玩耍。”

“玩什麽?”

“抓魚、抓螃蟹、摘野果、掏鳥蛋。”

“……”

譚意在襄陽生活了七年,沒有接觸過這些,她一時感到有趣也在常理之中,玩歸玩,鬧歸鬧,功課卻不能不做。

“那如今你是玩夠了嗎?”

譚意偷偷擡眼兒看他,為何覺得表哥有些虛僞?

他都這般問了,分明就是要拘着自己不讓玩了,好好讀書寫字,她有沒有玩夠要緊嗎?

俞世安瞧見她目光,知道她在心裏編排自己,他眉梢一挑,手指輕敲着桌面,詢問道,“你是覺得沒有玩過,還想繼續玩?”

她不敢說。

譚意搖頭:“不是。我日後會好好讀書寫字的。”

“明日開始,你每日學堂回來以後便把這些功課都補完,直到完成後才能再次回去玩。”

見譚意态度良好,俞世安也平息了心中的怒火。

他伸個懶腰,端起茶喝上一口。

他舟車勞頓一個月趕回六善村,原本還想着譚意性子安靜,恐她融不進去這兒,會偷偷哭鼻子,合着全是他想多了。

他坐在屋裏等了好幾個時辰,才瞧見她濕着一身衣物回來,玩得不知有多快活。

“好了,你洗漱完早點休息。”

“好的,表哥。”

看着俞世安離開屋子,譚意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她趴在桌子上,桌子上的書籍比她的頭顱都要高上不少。

譚意神游天外。

向荊應該沒有再去投河了吧?

想到破廟那一幕,譚意捏着自己的臉,內心又羞又愧。

這事可不能讓旁人知道了。

……

半夜譚家院子掌上燈,全屋燈火通明。

季冬端着水盆進進出出,好半宿才消停。

譚意發起了高燒,燒得神志不清。

她夢到向荊再次去投河。

譚意覺得這人不聽勸,拉着他死活不讓去,雙手拽着他的衣領子,直到他答應他不去尋死才作罷。

清早,譚意睜開眼睛,手上還拽着俞世安的袖子。

“表哥。”燒了半宿,譚意聲音又沙又啞。

“有沒有舒服點?”

譚意點頭。

見她睡醒,俞世安拿起一旁的白粥喂她。

他詢問,“昨夜夢到什麽了?”

昨夜譚意心情很激動,死死抓着他的袖子,又是哭又是喊的,活像是中邪了,把姨夫吓得夠嗆。

譚意沉默半晌,最後還是把向荊投河的事說出來。

“阿意,有些事情你是改變不了的。”

“為什麽?”

“因為你是一個很平凡的人,不是無所不能的神。”

“可是……”如果向荊死了呢?

俞世安摸摸她的頭,柔聲道,“你能做的,只是過好自己的日子,然後力所能及去拉旁人一把。”

“阿意,總有些事情是你再如何努力也做不到的。”

譚意緊抿嘴唇,好半晌才嗯一聲。

俞世安也不曉得她有沒有聽進耳。

譚意病了好幾日。

她病剛好,她表哥就拿着一摞書進來:“你現下病也好了,要開始補功課了。”

譚意:“……”

真是不留情面。

每日,俞世安不僅親自去學堂接她,還親自看管她做功課,像一座大山一樣矗立在一旁。

譚意連喝口水都覺得有壓力,一刻也不敢松懈,揮動着手腕,奮筆疾書。

譚意認認真真補了好幾日,發現做了還不到一半。

梁夫子布置的功課尚且容易應付,就是俞世安布置需要練的字、讀的書,堆得比山要高,寫完都十天半月去了。

果然該做的,不管早晚都的做。

譚意輕嘆一口氣,覺得自己又學到了一個道理。

“趕緊到堂屋吃飯了!”

李嬸的聲音從東廚傳來。

譚意放下筆揉揉手腕,小心翼翼道,“表哥,咱們該吃飯了。”

“嗯。”俞世安身形未動,淡然翻閱着手中書籍。

譚意也只能安耐住,跟着俞世安的步調。

直到半柱香過去,才見俞世安放下書。

他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今日梁夫子布置的功課可做完了?”

譚意連忙點頭,“都寫完了。”

俞世安點點頭,并未說什麽。

看來對她是滿意的,譚意內心暗喜。

兩人去到堂屋,并未見譚延和陳景。

李嬸解釋道,“裏正去鎮上去了,阿景還沒有回來。”

譚老太睡得早,夕食也吃得早,現下這個時辰早就睡覺了。

俞世安問,“陳景呢?”

“估計進山去了。”譚意下意識答道。

譚意想起她前幾日說想去後山外圍找蜂蜜,這會兒估計是喝上了。

見俞世安坐着不動,譚意勸道,“表哥,你快些吃吧,待會兒菜都涼了。”

跟在陳景身後鬼混了一個月,譚意對她的了解多了幾分,确信就算是整村的人都餓死了,陳景也餓不死。

俞世安點頭。

然而等俞世安從洗漱完從淨房出來,陳景還沒有回來。

他詢問季冬,“現下是什麽時辰了?”

“約莫戌時四刻。”

俞世安神情不安。

他回屋換上一套衣裳,喊上李叔,兩人一同出了門。

譚意沒當回事兒。

陳景估計是被什麽人一時扳住了腳,沒多久便回來了。

洗漱完後,譚意躺在床上,揉搓着手腕,近日天天都在讀書寫字,手腕又酸又痛。

要是不按按,明日難受的很。

譚意等了一會兒,整個人困得很,息掉火燭躺床上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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