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蛹[民國]

第 132 章 眼前人

第132章 眼前人

“好啊, 我們聊聊。”

徐敬棠溫順收回手來,上了床仔細地幫湧星掖了掖被子。窗外的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又下了起來,雨滴打在屋檐上、窗臺上、玻璃上, 噼裏啪啦地響個沒完。

湧星窩在他的懷裏, 聽着雨聲,心下一陣寧靜, “徐敬棠,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 我最喜歡的是夏天下雨的夜晚。”

徐敬棠的聲音很低, 順着她無邏輯的語句問, “為什麽?”

看起來像是偌大滬市裏最平常的一對夫妻。然而這麽簡單的對話,兩個人一來一往卻如此認真, 又讓人覺得奇怪。

“因為很涼快,我喜歡這種可以蓋薄被又不會冷得人跳腳的天氣, 冷得剛剛好。”

湧星自己笑起來,“是不是很奇怪?”

徐敬棠微笑着搖了搖頭,兩個人陷入短暫的沉默了。其實湧星有很多話想要跟他說, 想聊聊沒遇見他的過去,想聊聊還沒發生的以後, 想聊聊未知的困難, 以及他們以後将要面對的一切困難。她的擔心,憂慮與恐懼。

她想把自己的一切裝在透明的玻璃杯裏送到他的面前,可話到嘴邊卻又重新歸于緘默。

說了之後呢?陳湧星心裏明白, 她明白徐敬棠也明白,甚至是在靜靜地等她開口。然而湧星遲疑又遲疑, 思考再思考,最後仍舊是只是談論了一下雨天。

徐敬棠其實都明白的。他們都明白未來的路會越來越艱辛, 前方節節敗退的消息頻頻傳來,而近來又有叛徒出賣,湧星甚至不敢去想明天他們是否還能再見面。可是沒有人專門提起只言片語,在這件事上他們是最默契的搭檔,仿佛不說就是一種保護。

見她遲遲沒有說話,徐敬棠并不多說什麽,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從前那個總是在她面前跳腳的男孩開始變得沉穩又慷慨,總是盡可能地讓她在一種舒适的環境裏小憩。他關了燈,屋子裏驟然黑了下來,然而窗外的路燈混雜着月光灑進來,隐約可以看見人的輪廓。

徐敬棠低頭的一瞬間,就看到湧星縮在被窩裏,一雙眼睛在月光下黑地發亮,整個人小得不像話,他沒來由地心裏一軟,像是有溫熱的水流過他的每寸骨骼,他俯身在眼前人的眉間落下一吻。

“夜深了,睡吧。”

“明天還要早起。”

早上起來的時候,仍舊是湧星一個人從大床上悠悠轉醒。昨晚睡得并不好,看起來文太太的慘狀勾起了她不好的回憶。夢裏總是血和眼睛,她頻繁地被吓醒,甚至脆弱地幾乎要哭了出來。

但幸好都有徐敬棠在旁,他抱着她,摟着她,輕輕地在她耳邊說不要怕。多虧了他的不厭其煩,湧星才能在破曉時分恢複平靜,好好地睡上一會兒。

自從阿紅遭遇意外之後,徐公館便再也沒有找傭人,一是現在時局不太平,牙婆手裏的人也多是來路不明,徐敬棠不放心;二是他們身份特殊,如今處處陷阱,沒必要做引狼入室的事情。

其實沒人伺候的日子并沒有很難,陳湧星和徐敬棠都是半路出家的假富豪,自力更生慣了忽然沒了人照顧也并無太大影響。湧星輕車熟路地給自己煎了個蛋,又沖了杯咖啡,就着兩片吐司吃起來。

湧星吃得很不認真,因為她今天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本來應該之前就将老胡可能是叛徒的消息用電臺傳遞給組織的,可惜文太太的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只能推到今天。

當初為了保險,徐敬棠并沒有将電臺設在自己家裏,而是将其安裝在了漢德酒店三樓的一間客房內,那房間被一位叫“查理”的猶太商人常年租住,然而卻只有徐敬棠知道這世上并無查理此人。

因為出了車禍的緣故,今日出行十分不便,之前出事的地方拉了警戒線封了路,去漢德酒店得繞道走。

湧星走進酒店後并未急着上樓,她先在大廳坐下,點了塊蛋糕,悠閑地翹起了二郎腿,像一位十分無聊的貴婦人,不過是花錢打發時間罷了。在确定無人盯梢之後,湧星才站起身來想樓上走去。

這一切都發生的很自然,她甚至連外套都沒有穿,就和手包一起閑閑地搭在卡座上,仿佛只是上去見見老朋友。等到發完電報後,湧星會直接從後門出去,至于“落”在大廳的東西,誰都別想從上面找到任何和陳湧星有關的蛛絲馬跡。

湧星上了樓來,進入客房所在的樓層之後,環境明顯安靜了下來。湧星掏出鑰匙暢通無阻地找到了那個房間開了門,确定周圍無人之後,她連忙走到了洗漱室內,蹲下身打開水箱下的儲物櫃,果然在一堆雜物後頭看到了被木箱子包裹的電報機。

她不敢多做停留,連忙快速行動起來。一切進行地太順利了,陳湧星心下卻是十分緊張,敲擊在鍵盤上的手指止不住地顫抖,可她不敢停留。就在電報即将發出的那一瞬間,忽然酒店裏響起鈴聲。

湧星下了一大跳,連忙将一切恢複原樣。走廊有匆匆而過的腳步聲,十分嘈雜。她将耳朵貼在門口,就聽到很快有房客開了門來,不滿地問發生了什麽,有侍者好脾氣地解釋道,“诶喲,這不是剛剛日軍下了命令麽,說是咱們這個區域停電了!”

房客罵了一句,很不滿地關上了門。

走廊裏終于沒有聲音了,湧星的心卻愈發緊張起來,她扭頭望着水箱下頭那個儲物櫃,臉色慘白——或許普通人并不曉得斷電意味着什麽。可是作為受過系統訓練的情報人員來說,湧星立刻就明白了,日本人或許已經得到了一部分線索,開始收網了。

區域斷電是一種排除偵查電報機的方法,因為電報機會有自己的線路,是而在斷電的區域內如果某個地方還有信號,就意味着或許就有一個電臺隐藏其中。

湧星深知這個地方已經暴露了。

不敢再多停留,湧星立馬出了門去,可剛出了門就聽到轉角處有日軍匆忙的腳步聲傳來。鋪了暗紅地毯的走廊又長又昏暗,湧星握在門把手上的手不自覺地攥成了拳頭——她要怎麽辦?

她在這裏并沒有重新開一個房間,可此刻再退回這個藏有電臺的房間卻是如同活魚重回刀俎,再無解釋機會。

走廊的盡頭閃過日軍黃綠色的軍裝,湧星卻忽然腰上一疼,像是被套上繩索,沒等她反應過來就被拉進了旁邊的一個房間。

虎口逃生,湧星背抵靠在門上大口喘息的時候,日軍破門而入的聲音就響了起來。看來日軍也不确定電臺究竟在哪個屋子裏,湧星這才心下稍安,擡起頭來卻吓得幾乎要驚叫,卻被人連忙用手捂住。

面前的宋雁聲面無表情。

湧星只覺得眼前一黑,心裏只覺自己今次真是剛出虎穴又入狼窩。而宋雁聲并不在意她的欲哭無淚,兜頭将一件衣服丢在她面前,低聲道,“想活命就快換上。”

湧星從頭上拽下來一看,竟然是一件睡裙,那裙子豔麗地很,雖然很長但胸前布料很少。她疑惑地望着面前的宋雁聲,然而宋雁聲卻是推了她一下,話裏是不由辯解的強勢,“快點,來不及了。”

來不及多想,湧星連忙進去換了衣服。這衣服除了暴露之外沒別的毛病,尤其是在争分奪秒的時候,很好穿,很節省時間。陳湧星表示很滿意。

出了浴室,就看見宋雁聲已經坐在了床邊,他已經解了領帶,一絲不茍的襯衫此刻領口打開。湧星似乎明白了什麽,正準備說話的時候卻忽然聽到了粗暴的敲門聲,有人在外面兇狠道,“開門!臨時搜查!”

宋雁聲給了陳湧星一個眼神,湧星立馬意會,掐着時間在宋雁聲打開門、搜查兵破門而入的時候尖叫了一聲躲進了浴室。

誰知道一開門,就看到徐敬棠一臉疲憊地站在坂口英夫的旁邊。

徐敬棠也沒想到會搜到宋雁聲的房間。他有些奇怪地打量了宋雁聲一下,然而宋雁聲仍舊是面無表情的撲克臉,但顯然在看到他的時候有一絲難以掩飾的慌亂,不自覺的扶了扶鼻梁上的無框眼鏡。

徐敬棠心下疑團更盛,并且認真考慮起把電報機嫁禍到他頭上的可能性。方才開門的時候徐敬棠聽到了女人的尖叫聲,都是在名利場上摸爬滾打慣了的男人,徐敬棠怎麽可能不知道面前衣衫不整的宋雁聲在酒店裏想要幹什麽。

只不過既然日本人已經搜到了電臺的位置,他不如在背後推波助瀾一下,再鬧大些,說不定還有一箭雙雕的功效。

“浴室裏的是誰?快出來!”

很顯然,徐敬棠不打算給他面子,直接喊了起來。卻沒想到宋雁聲罕見地紅了臉,一把握住他的手,“還是不了吧?一個女人而已…….”

徐敬棠心中暗爽,宋雁聲一向眼高于頂什麽時候這樣對別人說過話,于是不松口,“突擊檢查!我們懷疑漢德酒店裏藏有亂黨,一個都不能放過,快點叫裏面的人出來!”

話音未落,只聽“吱呀”一聲,浴室的門開了。

先入眼的是一雙被紅綢裹着的纖細小腿。嚯,還以為宋雁聲對林洵的感情是多麽堅貞呢,徐敬棠不屑,沒想到私底下玩這麽大。

目光往上,徐敬棠忽然瞪大了雙眼。

他先看了看那女人的臉,又看了看那女人胸前的風光。氣氛,忽然,十分,尴尬。

徐敬棠遲疑地扭頭看了宋雁聲一眼,宋雁聲反倒無所謂了,聳了聳肩,“都說了不要出來了。”

就聽到漢德酒店響起某人憤怒地嚎叫,“陳湧星!給我把衣服穿好!”

作者有話要說:

修羅場太好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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