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蛹[民國]

第 24 章 風波乍起

湧星徹夜難眠。

她縮在被窩裏, 聽着客廳裏的挂鐘滴答滴答地走着。

大概是後半夜的時候了,只聽到房門發出“咔噠”一聲細微響動。陳玄秋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大門,盡可能地放慢速度去做任何動作。

偌大房子只聽得到鐘表的聲音。

他屏住呼吸輕輕将皮鞋放在門口, 一擡頭卻是吓得一顆心差點從嗓子裏跳出來。

只見一身素白睡裙的湧星披着頭發赤腳站在他的面前。

陳玄秋呆住了, 凄涼的月光從寬大的窗臺裏射進來,在他們兩個面前的木地板上投下一塊四四方方冰塊似的白。他們都隐藏在黑暗裏, 誰也看不清誰。

“抱歉……”

陳玄秋喉結上下一動, 他像是摸不清湧星的情緒似的遲疑了一下, “我答應你早些回來的。”

“對不起, 我……”

“陳先生幹嘛和我說對不起。”還沒等陳玄秋解釋, 湧星清冷的聲音已經響起,但是她語氣溫和, 言語中都沒有責怪他的意思,“反正蛋糕放一晚上也不會壞。”

湧星甚至笑了一下, 她溫和地沖陳玄秋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陳先生,黃媽年紀大了, 今天哭了好久,以後您在忙, 叫別人來家裏傳個話就好了。”

陳玄秋望着她這幅模樣卻是一把拉住她, “湧星,你可以信任我的。”

湧星驚訝,她不解地擡起頭來。陳玄秋繼續道, “你因為我不高興了,大可以來罵我, 但不要這樣。”

陳玄秋看起來疲憊極了,他金絲眼鏡後面的眼睛布滿血絲, 湧星這才發現他臉頰凹陷,近來短短幾日他竟然瘦了這麽多。

“湧星,我們相處的時間并不長久,彼此都并不了解。你早慧,比同齡人成熟,這都是我欣賞你的地方,而我也相信你終有一日會因為你身上的這些因素閃光發亮。可我卻又為你身上的這些因素時刻擔心你。我還是希望你可以多少像小孩子一些,你起碼……起碼可以信任我。”

“陳先生了解我,可我卻不了解先生。陳先生想要我信任先生,可是面對一無所知的人我又該如何信任呢?”

湧星沉默地站在黑暗裏,言語間難免帶上了少年人非得得到答案的固執。

陳玄秋坐在沙發上,頭痛似的揉了揉自己的額頭,但聲音依舊溫和,“湧星,你還是個孩子。你還小,很多事情不需要知道。”

還小?

她在他的眼裏永遠都是小孩子。陳玄秋竟然還要她信任他?明明他就從沒有信任過她不是麽?他做什麽事都不會告訴她,他跟他的學生們大談抱負情操,唾罵漢奸政府,可是面對她時只會挂上那副僞善的天下太平的笑容,問她今天過得如何,開心麽,有沒有吃飽。

她倒是想問問他可不可以稍微信任一下她。

陳玄秋苦惱地看着她不說話,又道,“這樣,等你上大學那天,我把一切都告訴你好不好。你想知道什麽,我都統統告訴你?”

他試探地望着湧星,然而湧星卻是轉身進了廚房。

“這是要幹嘛……”陳玄秋緊張地站了起來,他趕忙跟着湧星進了廚房。兩個人前後腳地來到大理石竈臺旁,竈臺的旁邊就是窗,月光把廚房照的又冷又亮。

陳玄秋還沒來得及說話,湧星已經扭過頭來,她笑得一臉燦爛無害,像極了她那些衣食無憂的漂亮女同學們。

只見湧星雙手托着一個黑乎乎的蛋糕,而這個略顯醜陋的蛋糕上還插着一根歪斜的紅蠟燭,如此愈發滑稽起來。

“陳先生要許願,你答應我的事,不可以再食言了。”

紅燭上的燭花是這棟房子裏唯一暖色,陳玄秋望着湧星一臉燦爛的笑,神色複雜地擡起頭摸了摸她的發頂,阖眼認真許願後一下吹滅了蠟燭。

日子還是要照常過的。平淡的生活不可能天天都是生日,也不能天天都是那晚噩夢般的驚險,湧星越發覺得這生活中的大多數日子都是混沌的,沒有明顯的快樂,也沒有刺骨的痛苦,所有人都生活在湊活過的灰色地帶。

然而滬市的風聲卻是越來越緊了,聽說是日本人和政府鬧了變扭,雙方關系愈發緊張起來。不過既然是風聲,那對于普通人來說,都只是沒影的事,還沒有菜場的菜價又長了來的重要。

自從陳玄秋生日之後,徐敬棠就再也沒有來找過湧星。

湧星又開始了一個人的生活。雖然徐敬棠在她的生活中并不是重要人物,可是湧星有時走到校門口的時候還是會下意識地往樹蔭下看去,看看那裏會不會有一個人笑着站在斑駁裏,一見她,就是滿臉的志得意滿。

然而沒有。

徐敬棠這個人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湧星想過去找他,可是事到臨頭了她卻又像是膽怯了似的總是給自己生出很多理由來。這倒是湧星生平第一次膽怯起來,她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她甚至沒法面對那天晚上的自己。

現實太過露骨的狠厲讓她狼狽、局促、手足無措。

那天欺負她的日本人,正是滬市日本常駐憲兵隊的隊長伊藤司,他深夜醉酒被人當街打翻的事上了報,但報紙上必定不會如實講述——仍舊是日本人的那套說辭,中國賤民當街鬧事,伊藤司正義出場,無奈英勇負傷。

湧星看到這份報紙的時候,正窩在沙發上吃餅幹。她冷笑的時候,陳玄秋倒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覺得沒意思。”

湧星百無聊賴地将報紙丢在一旁,沖陳玄秋不屑道,“這報紙就是他們愚民的手段,看了也是白看。”

陳玄秋倒是她這番高見産生了興趣,聞言笑道,“哦?何以見得呢?”

“這不是很明顯麽?這報紙上的風向真是明顯至極,只要是日本人,那便是事事都是出于正義。只要是我國人,那就是事事都是賤民愚昧。只可惜他們也不怎麽樣,都是自以為是的聰明罷了。”

湧星喝了口咖啡——自從去過夢巴黎之後就愛上了咖啡的味道,陳玄秋了解後,家裏就沒有再斷過咖啡。

她望着陳玄秋鼓勵的眼神,接着說道,“難道他們不知道物極必反麽?這句話滿大街的中國人都知道,他們這樣小氣,什麽好事都要沾,什麽好名頭但都要安,這才是最最引人懷疑的地方呢。”

陳玄秋驚喜地讓她接着說下去,“那你覺得要怎麽樣呢?”

“什麽怎麽樣?”

“他們,日本人,還有我們的國家。”

“被趕出去啊,”湧星想了想,“他們總有一天會被趕出我們的土地的。他們天天罵我們是賤民,總會有人不服氣的。”

“那那人該是誰呢?”

“這……”

這可就為難湧星了,她費心思考了許久,還是頹然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陳勝吳廣之流吧,總會有人比別人要厲害些的……對不對?陳先生?”

陳玄秋卻搖搖頭,他微涼的手指點了點她的腦門,“不是在這兒呢麽?”

“您說什麽呢。”

湧星臉一紅。

陳玄秋卻是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麽不對,他溫和地引導着湧星,“你覺得歷史是由個人書寫的麽?縱觀中國歷史,似乎所有的重要轉折都是由極個別的幾個人所引導的。可是歷史只靠他們幾個就真的可以了麽?”

陳玄秋望着湧星懵懂的目光,微笑道,“可是打仗需要人,編書需要人,建造房屋也需要人,就連在和平年代延續國運也需要人,所以創造時代從來都不是幾個人來完成的。中國的古代帝王常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也是這個道理。古人尚且有如此覺悟,我輩豈能茍且偷生寄希望于他人?”

陳玄秋摸了摸她的腦袋,“別在意,你現在還小,不懂也沒什麽。我同你說這些,不是反駁你,也并非斥責你。湧星,我只是想你知道,我們無時無刻不都在為未來這個即将到來又轉瞬即逝的時代添磚加瓦,所以不要将夢想希望寄托到別人身上。”

陳玄秋拿過報紙來,“不過你已經足夠叫我驚喜了。不過你是怎麽從這一篇小報上就能看出他們愚民的呢?”

當然是因為我就是故事的主人公之一啊,湧星在心裏吶喊,不過她也只敢在心裏吶喊了。

說到這的時候,湧星又想起徐敬棠來了。

也不知道他最近過得好不好。報紙上并沒有報道抓到傷害伊藤司的兇手,說明他們沒有暴露。

她最近想起他的次數實在是有些多了。

日本人近來愈發猖狂起來,滬市很多平頭百姓家的女兒們莫名消失不見,同時很多家報紙都被取締,要麽記者失蹤,要麽主編暴斃。大家都知道是怎麽回事,可真相就像是大雪下的腳印,雪落下,腳印消失。沒人能去深究,沒人敢去深究。

黃媽為陳玄秋寫文章的事已經鬧了許多次了,可是一向關懷黃媽脆弱神經的陳玄秋,這一次卻是不為所動。

湧星都覺得自己的心裏只剩下擔心了,擔心來擔心去卻是一個也幫不了。

她太想知道徐敬棠此刻在做些什麽了。

作者有話要說:

555555評論區好冷漠 大家都這麽高冷麽 還是這文沒人看(感覺我的每篇文都逃不脫為愛發電的結局呀233333,害,命裏沒有發財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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