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憲轸早上到辦公區傳達意見的時候, 正看到座位上的湧星被宋青青拉着低着頭說話。
他看着兩個女孩的頭靠在一起,不時的傳來三兩低笑。劉憲轸短暫地恍惚了一下,耳邊傳昨晚女人的聲音——
“我的右耳聽不見了……”
“…….但我想應該不會有人知道, 我之前沒有給任何一個人說過。”
實在很難想象, 就算她毫不遮掩的告訴他。,他也很難接受。
自從那次炸.彈事件之後, 湧星在宋青青心中的形象更是不可避免地高大了起來, 如此更是一發不可收拾地将湧星歸為了自己的貼心密友。
湧星當然早就察覺到這些, 雖然她那日本意并非如此, 然而既然誤打誤撞她也只好照單全收。畢竟如今和章崇茴的重逢機會全部都得仰仗宋青青。
宋青青的生日就在眼前, 湧星早就拿出了一百分的努力,在心中計算好了所有可能發生的狀況。
然而卻忽然為穿什麽衣服而發愁。
湧星知道, 自己這回必須一招即中,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而且她得讓章崇茴主動邀請她參與進他的生活裏。迂回戰術需要太多的天時地利人和。
衣櫥裏的衣服不多,但是日常穿也夠,但是在此刻穿卻顯得有些上不得臺面了。然而湧星并不想穿新做的衣服。
男女之間隐秘的相互博弈活動, 最忌諱的就是按耐不住,一旦某一方被安上了“主動”的頭銜, 那注定在這場桃色的戰争中處于被動地位。
搶到手是最低端的手段, 湧星的目的是吸引他,讓他着迷,讓他留戀, 讓他主動來找她,讓他離不開她。
湧星望着衣櫥, 忽然想到什麽,立馬趴在地上, 從床底下托出一個小包來——那是她去陳公館見柳毓稚時,柳毓稚給她的。
是那件天青色的旗袍,一定在櫃子裏挂了十年,可卻沒有一次被穿上身的機會。
柳毓稚本是想要她把那件紅色的洋裝一起帶上的,然而都是十年前的樣式了,湧星想着拿回來也不過是丢在衣櫃裏落灰,便讓柳毓稚幫忙處理了——丢了也好,燒了也好,随便她做些什麽。
倒是那件旗袍惹得她心下一動,那旗袍黃媽總覺得她當時還太小,最後又讓掌櫃幫忙放大了點尺寸。如今十年轉眼已過,而這旗袍反而貼身起來,更好地迎合了她的曲線。
湧星拿着旗袍,在鏡子前比了比——款式是老了點,但是這顏色和這布料都是很好地把她身上那股弱柳扶風的天然資質給烘托了出來。
進可攻,退可守,湧星很滿意。
于是那天湧星一早就去理發店收拾了一番,她平日裏很少化妝——她們這樣的人,都希望自己盡可能的消失在人群中。
但今天似乎不可以,湧星了解宋青青,她如果敢素面朝天的出現在宋青青的生日會上,宋青青一定會覺得是她看不起自己而憤然痛哭。
于是只得又在商行買了管口紅,畢竟日後工作上的應酬、政府組織的年會等等都得需要的。湧星付錢的時候倒也痛快。她自從一個人生活之後,就發現自己越來越像黃媽了,什麽都要計算,什麽都計較。
湧星覺得自己馬上就要老了。
商行的櫃員為她拿來一面鏡子,湧星直接在商行裏塗了紅唇。果然口紅是女人妝容的精髓,湧星望着鏡子裏唇紅齒白的自己,一時間竟覺得鏡子裏的自己陌生起來了。
顯然生日會的衆人也被她驚豔到了。
湧星被宋家的下人引入客廳的時候,宋青青剛挽着自己的大哥從樓上下來。她順着自家大哥的目光看過去——
只見湧星抱着禮物站在客廳,沖她微微一笑。
饒是自認為了解湧星的宋青青,猛地一下倒是愣住了。湧星今日的打扮依舊低調,身上的旗袍雖然貼身,然而形制已經是十年前的樣式了。
宋青青一看就看了出來,當即更是高興起來,立馬松開了自家大哥的胳膊,奔向湧星。
“你今天開竅了啊,這麽漂亮?”宋青青笑嘻嘻地沖她低聲說道,沒等湧星開口,就親昵地挽着她來到自家大哥面前,向兩人相互介紹起來。
“哥,這就是我常說的湧星,怎麽樣?是不是很不錯?”
很顯然宋青青的大哥,宋雁聲,和宋青青完全是兩個世界的生物,湧星只一眼就知道面前的人物是個狠角色。
面前的宋雁聲顯然也在打量她。
即使宋青青話音已落,而他仍舊不急着回答。他的嘴角噙着得體的微笑,可是就是這抹笑意讓人覺得他深不可測、冷淡疏離。
“湧星小姐,久仰大名。當日您舍命保護舍妹的事就該請你來坐坐,只是近來商行事多,還望海涵。”
話音未落,宋雁聲的手就遞了過來。湧星落落大方地伸出手來回握,謙虛道,“宋先生嚴重了,那種情況下,保護青青也是舉手之勞,不必介懷。”
湧星說的都是真話,她明白,面對宋雁聲這種商場裏摸爬滾打慣了的高素質人才,老實說話才有好下場。更何況,她還不能完全摸清宋雁聲的套路,怎麽可能輕易出手。
還不如先讨好讨好他,若是搞好了關系,說不定日後也用得上。
“诶呀,真是麻煩,客套來客套去的。煩不煩?”
宋青青受不了,她是天生會撒嬌的孩子,看得出他們兄妹二人的關系很好,即使在外人面前,宋青青自然而然地撒嬌道,“大哥,怎麽沒看到阿洵啊?”
宋雁聲刮了一下她挺翹的鼻頭,“阿洵鬧風寒,你不知道?”
宋青青撇嘴,“哼,我怎麽會知道?她寧願跟你說,也不和我說。”
看來,宋青青這人就喜歡那種輕易得不到的關系……湧星無奈。果然人是喜歡追逐的動物,輕易得手的也可以輕易放手。而那種求而不得的才會讓人夜不能寐輾轉反側日夜煎熬。
“阿洵沒跟你說,難道崇茴不會跟你說?嗯?”
宋雁聲在面對小妹的時候,倒是樂意露出些許疼愛來,他臉上浮起一絲狎昵的笑,故意逗宋青青。
“切,他們兄妹兩個都欺負我。”
“是麽?可我怎麽聽崇茴一個月前就在我耳邊念叨給你準備禮物的事了?”
“那是他閑的,纨绔子弟。”
宋青青嘴上不屑,可一雙眼睛早已彎成了月牙。
湧星在旁邊看着,心裏反而打起鼓來——宋青青這個人,是典型的器小。她現在掏心掏肺的對湧星,有一個很重要的前提,就是湧星構不成威脅。她明豔,湧星清淡,如何也不會搶了她的風頭,所以她自然樂意大方誇獎湧星。
所以宋青青是不牢靠的,她此刻可以成為湧星的一艘順風輕舟,但一旦湧星越了界,她立馬就會翻臉不認人,成為絆腳石。
湧星需要确認她的界限在哪裏。
然而湧星此刻心下一沉——通過觀察宋雁聲的态度,她發現章崇茴和宋青青的關系似乎是被宋家所允許甚至是支持的。而顯然,宋青青很喜歡章崇茴。
宋青青越喜歡章崇茴,湧星的行動就會愈發受阻。或許湧星只是普通交往,然而落在單戀的女孩眼中,那也會是挑釁似的舉動。更何況,湧星相信,一旦她打章崇茴的注意被發現,宋雁聲将會是第一個讓她死無全屍的人。
那章崇茴呢?
他對宋青青是什麽态度,是單純無邪的童年玩伴,還是青梅竹馬的少年愛人?
湧星從沒有一刻,希望時間過得快一點,她太需要見到章崇茴了,她必須盡快地融入他們。
如此想着,湧星回頭看去,就看見一身筆挺西裝的章崇茴抱着一捧巨大的花束進了客廳。
章崇茴是一個人進來的,宋家的大宅在他六歲的時候就已經摸得輕車熟路了。
然而他卻在門口停下了腳步。
他的目光久久的停留在了回轉的紅木樓梯上,只見宋家兄妹站在樓梯的下半部分,宋雁聲手裏端着紅酒杯沖他微微颔首,一旁的宋青青望向他高興地喊着他的名字。
然而他的目光卻不在這兩個熟悉的人兒身上,他久久地注視着位于兩人下首的女人。
這寬敞的客廳裏所有女子身着洋裝,更有時興女郎完全洋人打扮,粉白的脖頸膀子露在燈光下,深藍色的眼影被留聲機的音符震出耀眼的細閃。
只有她,一身天青色的旗袍,也正扭頭望着他。
眉如遠山,唇似火焰,一團烏雲似的青絲包裹着她,眉眼間盡是風情,一颦一笑勾人心魄。
她站在哪裏,哪裏就被暮春的雨淅淅瀝瀝得下了一地。
陳湧星。
章崇茴在心裏默念那個他夢裏無數次閃過的名字,卻又怕唐突了她,連忙收回目光走上前來同大家寒暄。
“小公主,生日快樂。”
章崇茴把花遞給宋青青,他無法想象自己的右手邊就站着那個眨了下眼睛就消失不見的電車姑娘。
他自然下垂的右手和她放在腰側的手只隔着半人不到的距離。
他幾乎可以感受到旁邊那人的溫度。鼻子周圍是淡淡的栀子花香,和那天在電車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功德圓滿。
章崇茴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想,可是這四個字就忽然出現在了他亂成漿糊的腦袋。
作者有話要說:
章崇茴就是個憨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