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香蛋糕鋪您知道怎麽走麽?”
湧星面帶微笑, 聲音平穩。
“知道啊 您拐錯道了,往前走兩個路口再拐才是呢!”夥計騰出一只手來往前面指了指,笑道, “ 美香家的蛋糕是好吃, 這麽晚了還出來買啊?”
湧星有意與他交談,一臉無奈, “可不麽, 鄰居小孩鬧, 我既然答應了, 就得說話算話呗。小孩子鬧騰起來真了不得, 兩個都在我耳邊哭,甩都甩不開。”
好玩的事發生了——原來, 那兩個黑衣人一直跟在她後面,一見湧星進了小巷子, 生怕跟丢了也立馬跟了上來,誰知道湧星卻停下跟別人交談起來了。
此刻巷子只有一個出口,那兩個人在大家的注視下, 只好越過湧星一條路走到黑了。
湧星用餘光望着那兩個人走過去這才與那夥計對視了一眼,兩人微不可聞地點了點頭。
“美香家關門早, 您現在快點去還來得及。”
“好, 謝謝您啊。”湧星感激地笑了笑,“要是關門了就算了,我總不能為了兩個臭小孩再跑一趟吧?”
湧星往巷子深處望了一眼, 那兩個男人還沒有出來,于是立馬原路返回, 往剛才夥計手指的相反方向走回了家。
回來的路上,她随便在街邊買了點小點心, 準備一會兒回梧桐弄的時候給各位街坊們分點,當然,少不了虎子的。
幸好,回來的時候那兩個黑衣人沒有跟來。
她将買來的點心分給各位街坊之後,很快,弄堂裏的大家态度都好了許多。這倒不是看人下菜碟,湧星明白,無論是誰成天面對一個一言不發的不合群鄰居都會新生怨言。
既然她沒法感情投入,那就金錢投入好了,這還算公平。
接下來的日子倒也平靜無波瀾,湧星每天在政府裏按部就班地作些翻譯工作。
雖然都是些簡單的工作,但是湧星卻并不輕松。辦公室裏講究論資排輩,而她又是最後才進入這裏的人。沒背景,沒資歷,是而翻譯科的老人們都會把工作留給她。
湧星也會偶爾反抗,但這種反抗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技巧,湧星無意從此自己只做自己分內的事就好了,她只是讓那幫子所謂的“老人兒”有所忌憚不再惡化罷了。
上次偷聽被王光忱撞破的事,讓她至今想起仍然心驚,一時間竟不敢再多些動作了。
人們常說盡力而為,而不是耗力而為。湧星現在得到的主要任務就是接近章崇茴從而掌握章鼎的日常動作,就不該大包大攬,用所謂的“熱心”去辦壞事。
但最近她還是不可避免地留在辦公室裏校對文件,如今年關将近,一年堆積下來的各項文件要求都得在年前整理歸檔,是而翻譯科也是十分辛苦。
這段時間劉憲轸倒是經常下來傳達各種指令,湧星和他表面上看不出什麽,沒有人提那天晚上的事。但從劉憲轸的神情她明白,他明白她那晚爽約的原因。
即使兩個人都有消息和情報需要傳遞給對方,卻只能按捺下急迫的心情,等待着合适安全的機會。
幸虧年會将至。
維新政府雖然成立了沒多久,可是整個模式都是搬運西方日本,而一年一度的年會更是一年都沒有落下。
政府的年會說白了就是舞會,時間定在了周五晚上。
“這回是大手筆呢,聽說把整個仙樂斯包下來了,也不知道政府哪來這麽多錢。”
宋青青一邊嗑瓜子一邊抱着暖水袋跟湧星八卦,“仙樂斯的舞廳很大的,又剛翻修過,我這回可要好好地跳個盡興。”
她掰着手指頭數自己的舞鞋,忽然又想到什麽似的,“對咯,我忘了給你說了。舞伴的事,千萬別找同事,這裏面沒幾個會跳的。我之前跟統籌的人跳過,氣死了,腳都讓他踩腫了。咱們政府的年會,社會上的人也會受邀請的。你誰都別答應,你這模樣,到年會上有的是人邀請你!”
湧星都笑着一一應下。
“這回我也要穿旗袍,湧星,上次你在我家的時候,我發現穿旗袍跳也老漂亮啦。我以前還以為光洋裝穿起來好看呢。”
宋青青越說越期待,等不及下班就叫自家司機載着自己去購置新的行頭了。
“湧星,早點回去啊,咱們仙樂斯見!”
宋青青在門口朝她抛媚眼的時候,湧星這才想起來今天竟然就已經是周五了。
她有些頭痛地望着手邊堆得半人高的文件,暗惱總得找機會整整這幫光吃不做的老東西們。
方才宋青青說社會上的人也會來,看她高興的樣子就知道章崇茴會來。
只怕徐敬棠也會收到邀請的,湧星頭痛了,她可以躲他一次卻不能躲他一輩子,看來又是有的磨了。
翻譯科已經剩下她一個人了,她坐在被文件四面夾擊的書桌裏埋頭看着文件。科室的門半開着,有一道直直的夕陽投射了進來,正好路過她的腳尖,半截小腿,曲折爬上桌子,飄過筆杆,輕點鼻尖,最後在她烏黑的發頂上盤旋降落。
徐敬棠站在欄杆旁抽煙,只是偏個頭的功夫,卻感覺時間一下靜止了。
煙灰一段段地從他的指間掉落,他漆黑的瞳孔裏是一個淺褐色的倒影。他望着女孩被夕陽染成淺棕色的發旋幾乎失神,失神地以為她還是那個坐在教室床邊、嘴角緊抿的寡淡女同學。
而他只是趴在圍牆牆頭曬着太陽等她放學。
“督察長,密函已經翻譯好了…….”
王光忱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徐敬棠回過頭來,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修長的食指伸到半空中指着夕陽的方向,
“她,就是你上報的那個?”
王光忱綠豆眼一瞟,就看到了正埋頭苦幹的陳湧星。
“是她,不過可能是誤會。她最近都沒什麽動作,而且辦公室都是她在幹活,小姑娘挺老實的。”
呵,老實?徐敬棠冷笑,全世界誰都可以被說老實,只有那個女人不行。
“我看未必吧?”徐敬棠眯着眼睛看着王光忱,王光忱被他盯得感覺額頭直冒汗,“看她的資料,之前在日本的時候學的可是諜報技術?”
“嗯是的,聽說是特收的”王光忱受不住似的掏出手絹擦了擦額頭,不懂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既然是受過訓練的,就說明是有反偵查能力的。最近消停點也是情理之中的,更何況,若是當真對黨.國忠心耿耿,王科長……就是這樣為黨.國舉薦人才的麽?”
“好的好的,督察長放心,我明白要怎麽辦了。”
王光忱吓了一大跳,暗暗在心裏覺得徐敬棠這個人實在是難以應付,沒想到一個小小的科員都讓他如此謹慎。
“嗯,就現在試探試探她吧。”
徐敬棠摸了摸下巴道。
王光忱連忙來到翻譯科,“小陳!小陳!”
湧星被吓了一跳,連忙站了起來,她的頭發有些散亂,眼神裏滿是不知所措。她站的位置看不見徐敬棠,“王科長,有什麽事麽?”
湧星有些緊張的望着王光忱,前兩天宋青青剛給她講了一個王光忱在辦公室逼着女秘書半推半就的故事,如今望着王光忱的眼神更加緊張複雜起來。
“這麽緊張做什麽?”
媽的,這不是典型的聊騷開場麽?
湧星有些害怕地往後退了兩步,她往外面看了一眼,這天可都還沒黑呢。
“聽說你在日本學的諜報技術?”
王光忱笑起來更是壞透了,湧星被他笑得幾欲作嘔,但又不能表現出來,“是,不過只學了一年,比不得人家專門學的…….”
“太好了,快來看看這個。剛剛來的密電,如今一個兩個的都不見了。”
沒等她說完,王光忱立馬把一份文件交給她,“馬上翻譯出來,上面要的急,,必須盡快!”
湧星敏銳地察覺到這份文件和他她桌面上的任何一份文件都不一樣,或許這份翻譯好了,就是她敲開76號的敲門磚。
可是…….王光忱怎麽可能忽然信任她了呢?
然而王光忱頭上的冷汗未消,或許他真的是走投無路了呢?
徐敬棠躲在外面,看到她接過文件,伸出的右手食指上有一小塊淡藍色的墨水印,看的他的心濕乎乎的。
從事地下工作,諜報技術是必須掌握的技術,湧星自然十分熟悉,她看了一眼就明白了紙上的意思。
然而她卻遲疑了。
王光忱就在離她不到半米的地方用急切的目光打量着她,似乎十分想知道密報上到底說了些什麽。
密報翻譯過來後只有短短的幾行字。
“今晚八點二十。滬市老火車站。共剿赤.匪。”
這短短的十六個字卻如同石子擲向水面,讓湧星原本平靜的心湖激起層層波濤。
心髒像是長在了她的耳膜上,撲通撲通地跳着,吵鬧地頭痛,讓人幾乎無法思考。
她要如實上報麽?
湧星望着滿是密碼的密報,瘋狂地在心裏演算着各種可能性。
或許王光忱根本不知道密報的內容,她只需要将“八點二十”改成“八點四十”。
一字之差,二十分鐘的時間差,可能就是幾條同志的人命。
湧星擡起了頭,“王科長,我看懂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好想吃蛋糕啊55555 我都快忘了蛋糕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