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蛹[民國]

第 43 章 宮澤奈奈

“啪”, 一記響亮的巴掌落在了徐敬棠的臉上。

“徐敬棠!”

湧星憤怒地瞪圓了眼睛,她沒想到徐敬棠竟然如此大膽。短暫的失神之後,一種被冒犯的感覺油然而生。

她猛地一下站了起來, 望着仰望她一臉散漫的徐敬棠, 她此刻恨透了他這副玩世不恭的樣子。

“徐敬棠,你不要太自信了一點。”

湧星嘴角擠出一絲笑來, “舉市聞名的法租界督察長, 華人能到達的最高地位, 卻沒有一家報紙可以将其報紙登報, 看來埃德裏安先生也對自己過去跟喪家犬一樣的歷史如鲠在喉吧?”

徐敬棠摸了摸隐隐有些熱辣的左臉。不愧是陳湧星, 徐敬棠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被人言語輕易擊中的憤怒了。

他站了起來,冷笑了一聲, “看來陳小姐也還記得過去那段日子嘛?只不過如今搖身一變成了留學歸來的摩登女性,我還以為陳小姐已經忘了過去給人附小做低, 連正房大門都不敢進去的日子了呢。”

徐敬棠和陳湧星一樣,他們彼此都對對方的過去太過了解,所以傷起人來手裏的刀都是最鋒利的。

湧星最恨旁人拿自己和陳玄秋做文章, 徐敬棠看着湧星臉上的隐痛心下也有些後悔起來,可是湧星卻沒有給他找補的機會。

她快速地收拾好了自己的情感, 冷笑了一聲, “這不巧了麽?既然我們都是唾棄過去的人,督察長應該不會再來為難我了吧?倒不如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的獨木橋, 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大家都能如願以償。”

唾棄過去, 這話從陳湧星的嘴裏還真是有殺傷力啊。徐敬棠眼裏的最後一點留戀終于在大雪中消散。

她想要如願以償?可他偏偏不會讓她如願的。

湧星望着徐敬棠逐漸冰冷的臉色,心下一頓——她似乎說多了, 反而惹怒了徐敬棠。

果然徐敬棠笑了起來,他的笑讓湧星有些膽怯。這笑她見過,是十年前,他殺了個日本人,也是這樣笑着叫她快走。

“真不巧啊。”

“我對陳小姐的未來可是很感興趣呢。”

徐敬棠彎下腰來,伸手幫她擦了一下還濕潤着的嘴唇,“陳小姐,記住,好好為黨國效力,我舉薦了你,你也不要讓我失望啊?”

他這話說的突然,湧星想不明白為什麽徐敬棠會說舉薦了她。湧星皺眉的樣子顯然取悅了徐敬棠,徐敬棠低聲笑了起來,“等周一陳小姐就會明白了,只不過,陳小姐該如何謝我呢?”

湧星翻了個白眼,可又不願被她看穿自己的疑惑,嘴硬道,“綁架那事是你主動的,我好像并不需要你的幫助。”

徐敬棠一臉“說什麽呢”的神情,“嗨,誰說這事了,都過去這麽久了,老看過去幹什麽?我說的是當下,陳小姐,當下你要怎麽謝我?”

“呵”湧星這回不是被他氣笑了,她是被自己氣笑了,她覺得自己跟個神經病似的冒着危險在這兒聽他胡說八道。

“督察長喝醉了,快回去吧。”

話音未落,湧星扭頭就走。沒走出兩步,高跟鞋敲擊地磚的聲音停了下來,她扭過頭去,望着徐敬棠一字一頓道,

“徐敬棠,我再說一遍。離我遠一點,不然我就是死了你也別想好過。”

她沒有開玩笑,可後面那個人卻像是說今天天氣很好一樣,笑着對她說——

“好啊,那我們一起下地獄啊。”

誰要下地獄啊,湧星恨不得撕爛他的嘴。她就是犧牲了,也得上天堂才對!

徐敬棠看着陳湧星的身影進了仙樂斯之後才坐了下來,他掏出一根煙來,低頭抽了起來。

湧星進門前,悄悄地又望路燈那看了一眼,只見剛才還高高大大的男人正孤獨地坐在椅子上,他的面容被煙霧籠罩。

湧星進了門去,收拾好了心情繼續旁若無人的跟宋青青暗自讨論着帥哥的樣貌。可她從沒有哪一刻像是此刻一樣孤獨。

她的心空落落的,感覺這個世界沒有一個人可以倚靠。她是長久走在黑暗裏的人,可最恐怖的不是黑暗,而且站在黑暗裏還要笑着對旁人說,“我跟你們一樣,我也有光。”這情緒湧星熟悉的如同自己的影子,從她記事起就伴随着她。讓她恐懼,讓她手足無措,讓她想要不顧一切地痛哭流涕。

而這種失落的心情卻只能獨自消化,即使目标一致的劉憲轸也無法相信,即使是封為精神标杆的陳玄秋也無法如實相告,沒有一個人。

湧星誰都沒說,其實她遇到了一個人,那個人可以讓她感到被需要,有一個人可以短暫地幫她将這種想法排出腦海。

可是現在那個人變成了她完全唾棄的一個人。

所以那種孤獨的感覺又來了,甚至比之前還要難熬。

湧星已經不記得年會是怎麽結束的了。周末兩天,她都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不停地把自己的行為軌跡羅列推倒又重來。無數次的證明她的邏輯毫無漏洞給了她生活下去的勇氣。

周日中午的時候,湧星的房門被敲響。

她開了門,才發現李太太端着一碗蔥油面笑眯眯地站在她的門口。

“陳小姐,忙什麽呢?一天沒見你下來了,工作再忙也得吃飯呀。”

她被湧星雙眼下的淤青下了一跳,但很有教養地沒有表現出來,“來呀,我中午面做多了,你幫幫我好伐?”

李太太的到來如同一個伸向井下的麻繩,手裏陣陣噴香的蔥油面激發了湧星差點壞死的味蕾。

湧星乖乖地跟她下了樓來,兩個人坐在客廳裏,面對面的吃面。李太太的胃口很小,她平日很少活動所以也不常吃東西。如今就望着湧星悶頭吃面。

“真秀氣。”

李太太摸了摸她的頭發,她的年齡對于湧星來說有些尴尬。李太太保養得宜,看着比長輩級的媽媽們年輕點,可到底年齡在那裏說是姐姐也不合适。

“餓了吧?你們還年輕,身子好,所以不在乎。以為一頓兩頓不吃沒關系。但上了年紀可就沒有後悔藥咯。”

這段時間的相處下來,李太太很滿意這個寡言溫和的房客,眼看她一個孤零零的女孩在滬市無依無靠的,就想起來自己從前的光景了,難免對她更是生出了超出租房關系之外的關愛來。

“不過是一份工作,要是實在不開心,就不做了。王家媽媽手裏有很多好人家的男孩子,她天天誇你,肯定幫你找個好人家的。”

李太太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樣子,心下更是不忍。

而湧星一直沒有說話。她不敢說話,眼淚一直在她的眼眶裏打轉,她生怕被李太太發現她的失态。

但眼淚已經大滴大滴地落在了碗裏。

“诶呦呦,陳小姐,是不是我說多了啊?诶喲,我落伍啦,不懂你們現在的女孩子,你不喜歡聽就別往心裏去呀。”

湧星拼命地往嘴裏扒着面,淚水混合着面全都吞進了嘴裏之後她才笑着對李太太道,“不是呀李太太,我是太感動了。”

湧星話語裏也動了些真感情,“從來沒有人這樣對我說過這些話,我很感動。”

湧星從前在家的時候家裏孩子多,她從來沒有被人在意過。後來跟了陳玄秋,又生怕給他丢臉,什麽事她都自己扛着。再後來加入了組織,更是如同在鋼索上行走,如同一片孤舟在汪洋中謹慎行駛。

她戰戰兢兢慣了,還是第一次聽到有個人跟她說——“如果實在不開心的話,就不要做了。”

然而湧星是不會輕易放棄的,李太太及時雨般的蔥油面給了她重新面對生活的勇氣。那種孤獨的情緒也随着肚子被填滿而消散了,她現在明白了,起碼無論她一個人在黑暗裏暈頭轉向地撞了個頭破血流,回家的時候都有碗蔥油面等她。

周一上班的時候,湧星算是明白徐敬棠跟她說的那個“升遷”到底是什麽了。

她剛到翻譯科的時候,就被王光忱給攔了下來。

“小陳啊,鑒于你破譯基礎紮實,現将你調任為小坂正雄的對接翻譯秘書。”

王光忱身邊還站着一位女士,是典型的日本人長相。

“這位是宮澤奈奈小姐,以後不懂的都要記得虛心請教!”

真是條會搖尾巴的哈巴狗,湧星望着對着面前的日本女人點頭彎腰的王光忱暗自翻了個白眼。她尋思要是真給王光忱屁股上按個狗尾巴,再把他放到憲兵隊,憲兵隊一個夏天都不用打扇子了。

不過這倒真是個好消息了。

小坂正雄也日本駐滬憲兵隊的一名官員,一直在坂口英夫的手下做事。雖然官職不大,但湧星成為對接幫忙翻譯文件的秘書之後說明她可以解除到憲兵隊內部的資料了。

王光忱離開前還對湧星說,“好好表現,上面有人看得起你,別讓黨國寒心。”

徐敬棠到底是怎麽忽然插手她的事了呢?

湧星來不及細想,就看見對面的宮澤奈奈先标準地沖她鞠了一躬道,

“陳湧星小姐,你好,我是宮澤奈奈。”

一板一眼的,就是鞠躬也渾身透露出日本人那一股子虛僞勁兒來。湧星在心裏不屑地想。

作者有話要說:

新人物上線~預感這可能是一篇很長的故事了2333333感謝在20200220 20:04:27~20200221 20:57:2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江靡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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