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蛹[民國]

第 50 章 賀卡

第50章 賀卡

最近讓湧星頭痛的事實在夠多的了。

今天在江邊的時候, 她本來是打算告訴劉憲轸,徐敬棠這個人不能再留着了。然而還沒等湧星組織好辭藻,半路就闖出個氣急敗壞的宋青青來。

一開始她還想不明白, 為什麽宋青青會沖她發火。事後想了想, 可能是因為章崇茴的事。

湧星早就料到她和宋青青遲早地因為這件事吵起來,畢竟她在吸引着章崇茴, 這本就是安裝在她們之間的一顆□□。

倒計時的鐘表滴答滴答地走着, 湧星雖然料到它終将爆炸, 卻沒想到這一刻來的這樣快。然而即使心裏到底還是有些遺憾, 但湧星也只能接受。

平心而論, 她對宋青青不是沒有感情的。而宋青青的确給了她無私的幫助,湧星覺得她有理由沖自己發火。

然而事情毅然走到了這一步, 那還是潇灑離開比較體面。

日子一天天的過着,宋青青的确不再來找她了。然而出人意料的是, 她竟然也沒有為難湧星。湧星心下有些疑惑,可是年底科室繁忙,繁重的工作讓她暫時無法細想。

等她終于得以松了口氣的時候, 已經年關将近了。

宋青青竟然一直都沒來找她的麻煩。出于理智的思考,湧星覺得宋青青也太不正常了。有時她們兩個碰巧在走廊裏碰面, 反倒是宋青青一低頭就溜走了。

劉憲轸也來找過她幾次, 然而湧星卻沒有再同他說起那天沒有說完的話來。

湧星的心裏浮起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她不打算将扳倒徐敬棠的事上報組織了。

她打算單獨行動,盡管這中間有些困難。但湧星想,或許讓她單獨行動反而會更加安全一些。

徐敬棠是滬市有頭有臉的人物, 他的觸角如同大樹隐藏在土壤下盤根錯節的樹根,想要扳倒他實在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但如果單從他個人的弱點入手呢?

湧星不知道自己想的那個到底還能不能稱之為他的弱點, 但她想要試試。徐敬棠已經對她下手了,很顯然是懷疑她的身份, 更何況,他并不打算放過她。

可是她之前對他的态度都十分強硬,而且自從年會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見過徐敬棠了。她又該怎麽樣勾搭上他呢?

湧星坐在工位上絞盡腦汁,而對面的宮澤奈奈仍舊是一臉平靜地寫着賀卡。

“宮澤小姐的字真不錯。”

湧星像是累着了一樣,站起身來活動兩下,歪着頭看了看宮澤奈奈桌上顏色素雅的賀卡,“是寄給朋友的麽?”

一到年跟前,人們的各種娛樂活動也多了起來,各種請帖賀卡滿天飛。

“嗯,寄一些給日本的親人。”宮澤奈奈擡起頭來,“湧星小姐呢?好像沒有見你買過這些。”

“嗨,”湧星不自在地笑了笑,“我嘛,是個孤家寡人,滬市初來乍到,老家也盡是一些出五服的親戚了,也沒什麽值得寄的。”

“真是抱歉,勾起你的傷心事了。”宮澤奈奈抱歉地笑了笑,“這也只是我的興趣而已,好像只有我很閑的每年都寄賀卡,說不定收到的人連打開都不會打開呢。”

宮澤奈奈低着頭看了看手底的賀卡,像是想到了什麽美好的事情——

“不過我想我的母親會看到。我每年寄信回去,家裏的仆人會幫忙燒掉。我相信,天國的母親會看到的。”

湧星沒想到一個這麽輕松的話題,卻讓宮澤奈奈忽然說起這麽私密的話題來了。但是她的話,卻像是一根小小的鐘錘,在湧星的心上敲出陣陣鐘鳴來。

她是無神論者,看着宮澤奈奈一臉虔誠地模樣,又道,“信燒了就成灰了,連灰都飄不到天上,他們天上的人怎麽可能看到呢?”

“話不是這樣說的,湧星小姐。”宮澤奈奈搖了搖頭,“這世上有很多我們解釋不清的道理,我想這些就是讓信到達的秘密。”

湧星幾乎都要被她打動了,她不怕死地繼續道,“人死了不就什麽都沒有了麽?”

她低着頭想些什麽,又道,“……那樣還幹淨些。”

“人死了怎麽可能什麽都沒有了呢?”

宮澤奈奈吃驚地望着湧星,不明白她為什麽會說出這樣的話來,“記憶不會消失的。”

——那我就等到這世上最後一個記得我的人死了,我們倆一起白茫茫真幹淨。

湧星在心裏腹诽宮澤奈奈的死腦筋,但也不再說些什麽了。沒必要為這種無關急要的小事來争個高下來。

盡管湧星十分不屑宮澤奈奈那副過分相信神明的樣子,然而傍晚下班的時候,她還在偷偷進了禮品店。整張臉隐藏在圍巾下偷偷摸摸地挑選起賀卡來。

結果好巧不巧正好看見也來購物的宋青青。

湧星暗叫不好,貓着腰就想跑,誰知道宋青青早就一眼就認出了她。

“陳湧星!你跑什麽?”

湧星只好扭過頭來,就看見宋青青一臉古怪地看着她。

“喲,好巧啊。你也剛下班啊?”

這話剛一出口,湧星就想扇自己一個大嘴巴子,這說的什麽廢話。

“你買了賀卡?”

宋青青的動作還是有些僵硬,但仍舊故作鎮靜地拿過她手裏的東西看了看,“要送給誰?”

“送你呗。”

湧星連忙笑笑,然而很罕見的,宋青青這一次并沒有被她讨好到。

“得了吧,就這幾張賀卡,裏面怎麽可能有我的份啊。”

宋青青話語間酸味兒正濃,湧星識時務地選擇沒聽見。

“這幾張也太老土了,怎麽送的出手啊。”

宋青青不屑地把賀卡遞給她。湧星笑了笑,“其實沒打算送。”

“不打算送,買來幹嘛?”

“看到了就買了,不然好像整個科室就我沒買一樣。”

“哼,我還以為你多有立場呢。”

宋青青看了她一眼,不鹹不淡地來了一句,“你也沒多了不起嘛。”

話音未落,宋青青已經上了車。

如今天黑的早了,湧星回家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可能是受到了宮澤奈奈的感染,湧星今夜十分有興致。

她從沒有相信過鬼神。

然而鬼使神差間,她竟然從床下拿出火盆來。火苗在她眼前閃耀的時候,湧星不好意思地笑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從前在陳公館的時候,黃媽每年祭祖祭神,一開始還叫陳玄秋去給神明磕個頭。結果死活叫不動陳玄秋,黃媽就準備将湧星發展成她忠誠的下線。

結果誰能想到陳湧星完全就是陳玄秋的尾巴,陳玄秋要無神論,她就是他忠實的宣傳戰士,不但不幫黃媽還嚴厲斥責黃媽這種行為。

“得得得,都是讨債鬼!誰都別擋着我以後上天堂!”

湧星想到黃媽當時氣急敗壞的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賀卡還是空白的,湧星不知道要寫什麽,也知道她如今的身份也不該寫些什麽。

末了只是把空白的賀卡丢進了火盆裏。

火焰有了新的支撐,呼地一下燃起老高。

湧星這才覺得自己的眼睛濕潤了。

“陳先生,您還記得我麽?”

話一出口,湧星才注意到自己的聲音是多麽的顫抖無助。

好像就是脫口而出的那一瞬間,湧星成了這世上所有宗教最虔誠的信徒,她幾乎像個匍匐在地面向神壇的朝聖者,吶吶自語着只希望只言片語可以送到那個令她期待又絕望的地方。

“我知道您大概不喜歡這樣,但我想來想去,還是該跟您說句對不起……”

“……我時常想,如果那天我沒有抓住您的衣角,您是不是能再活的久些。”

淚水從湧星渾圓的眼睛裏低落,淚珠掉落在火焰裏,只剩下“呲”的一聲悶響。

這幾個字如同耗費了她所有的力氣,湧星唇齒微張,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從她臉頰滑落,可她卻毫無直接。

眼前的火苗和大學禮堂那面染紅的面壁交融,火焰舔舐着記憶裏的畫面,城郊倉庫的炮響,一地的餅幹殘渣,抵在額頭的□□,新做出來的洋裝。

最後是一聲呼嘯而過的槍響。

湧星顫抖地伸出冰涼的雙手,抹去臉上的淚痕,喃喃道,

“……陳先生,這麽多年我總是愧疚,所以忘了跟您說,我這一切都很好。”

“您不要挂念我,下輩子,不要再遇見我,和…….太太,平平靜靜地活到八十歲。”

火盆裏的火焰已經熄滅,湧星将這裏收拾幹淨後又仔細地洗了把臉。就是最出衆的審訊官也無法在她臉上發現一絲脆弱的情緒了。

她擦幹淨臉,再次坐回桌前,抽出賀卡,一張送給李太太,一張送給王家媽媽,還有一張送給了對面的小蓮和虎子。

李太太不愧是見過大世面的女人,一看到湧星遞來的賀卡就眉眼彎彎地接過來,“诶喲,老久沒有收到這些了,多謝了啊陳小姐。”

等到了王家媽媽的時候,王家媽媽可比李太太熱情多了,接過賀卡看都沒看立馬大叫道,“天啊,陳小姐!侬要結婚了哇?”

作者有話要說:

瘋遼,又輪空了。今天的小江依舊是沒有被編輯大大翻牌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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