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蛹[民國]

第 54 章 警務處

第54章 警務處

轎車內氣壓低迷, 湧星也沒想到這短短十幾分鐘內她竟然再次坐回徐敬棠的身邊。

而一旁坐着的男人顯然心情不大好,湧星試圖從後視鏡去打量他的神情,卻正好對上司機元空探究的目光。

可唯一可以發號施令的人卻像座沉默的大山, 坐在後座一言不發。

“要不, 我下去吧。不是要做筆錄了,我去後面那輛也可以, 畢竟我坐這也不合适。”

湧星有些坐立不安, 思來想去還是開了口。

“怎麽不合适?”徐敬棠聽了這話語氣更加不善, “你覺得你坐關押犯人的車才合适?”

此話一出, 他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控, 咳嗽了一聲又問,“陳湧星, 這就是你說的‘沒事’?”

這是他第二次問她了,然而一旁的女人眼觀鼻鼻觀心, 低着頭的樣子怎麽看怎麽像是被人欺負了似的。

媽的,就會裝可憐。

他現在還正在氣頭上呢。

“陳湧星你這人可真夠有意思的,照你的理解, 是不是真等到哪天我再也見不到你了,這才算有事?”

“幹嘛這樣說啊。”湧星被他這話說的心裏瘆瘆的。其實今天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沒有多大的打擊, 這種毫無證據和理由的留言對她來說只不過是過眼雲煙而已。名聲對于一個信念堅定的人來說無足挂齒。

這事要是發生在十年前, 她說不定還會大哭一場連明天出門的勇氣都沒有了。然而如今的陳湧星已經成熟了,或許旁人對陳玄秋的惡意中傷還可以讓她出離憤怒一下,但那也是短短一瞬而已。

她已經變得不一樣了, 所以徐敬棠這股忽然而來的邪火就顯得毫無理由和沒有必要了。

不過湧星也明白,今天多少還是要感謝徐敬棠的。她不是意氣用事的人, 即使徐敬棠已經站在了和她對立的一面,也不代表她就要對徐敬棠處處防備。

她們交織的過去是無法磨滅的事實, 而現在的一切困境,都昭示着他們在這件事上必須統一戰線,他們早已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更何況,徐敬棠的出現以及他對自己的态度,無論做戲與否,都真真實實地幫到了湧星。

畢竟人們才不會在乎什麽已故先生,也不在乎國家存亡,法租界督察長的态度才是唯一可行的風向标。

沒人想要觸督察長的黴頭。

“知道啦,我這不是……”湧星先沖他服了軟,她的确需要向徐敬棠道謝。然而話到嘴邊,她反而不好意思起來。

徐敬棠坐在一邊,用餘光看着女人的臉一點點地紅了起來。他在心裏急得不行,可偏偏陳湧星跟便秘似的支支吾吾了半天,他才聽到她用極小的聲音說,“…….不是擔心你麽。”

“你今天不該來的。”湧星說完那話後立馬欲蓋彌彰地解釋道,“他們只是關心那些私密的男女情愛,這種事不過是飯後談資,不理他們過幾天也就沒事了。你來了,萬一盯上你了,看你怎麽辦。”

她說的義正言辭,可是旁邊那人笑眯眯地盯着她,搞得她越說聲音越小,越說越沒有底氣,“你還笑!”

湧星瞪了他一眼,“別以為你現在很牛的樣子,告訴你,站得越高……你明白吧?”

“不就是‘站得越高跌得越慘’麽,有話直說呗。你不是留洋回來的知識分子麽,怎麽也這麽迷信?”

徐敬棠聽了她的一句話就開心了,他大人有大量地決定不跟這個嘴硬的小姐計較。

他忽然玩興大起,鹦鹉學舌道,

“得了吧,陳小姐,管好你自己。大爺的事用不着你操心。幸虧我跟進來,不然我看你要怎麽辦。”

“行了行了,知道你最了不起了。”

湧星望着他,心裏也輕松了下來,“怎麽還跟從前一個樣啊。”

她這話說出來,自己反而愣了一下——

怎麽可能跟以前一個樣呢?

早就跟以前不一樣了。

到了警局,手下的人十分有眼色地請兩個人進了筆錄室後就自然而然地退了出去。

其實不過是走個過場,徐敬棠給了她一張表,讓她随便填填就行了。

徐敬棠靠着桌子上,看着身邊的湧星低着頭登記信息。她的膚色和暗沉的房間形成對比,徐敬棠吞了吞口水,低頭一擦打火機,點着了一根煙。

他都抽了一口了,這才忽然擡頭問道,“不介意吧?”

話音未落他自己也覺得好笑,很顯然湧星也被他這句傻話逗笑。

只見陳湧星毫不留情地翻了個白眼。

“督察長大人,請不要惺惺作态。”

徐敬棠被她清脆的聲音逗得大笑,“我是不是該問你要不要也來一根?”

湧星懶得理他,繼續填表。她寫的很專心,忽然感覺脖頸處一陣瘙癢,是發茬掃過脖子的感覺。

她不用回頭,也知道徐敬棠伸手摸了摸她脖頸上的發尾——筆錄室的燈光将一切投射到了桌面上。

徐敬棠夾煙的右手放在膝上,口鼻裏緩慢地噴出一陣濃白煙霧。發茬掃過他掌心的觸感還未消散,反而在他心尖激起陣陣溫暖波濤。

他的左手下意識地搓撚了一下,“還是短發啊。”

湧星的心一緊,感覺心髒被一張大手緊緊抓住。而身邊的人又開口了,“短發好,短發好打理。”

她閉上了眼睛,在心裏默默地嘆氣——

怎麽可能不變呢?

當最勇敢血性的男孩也學會了粉飾太平,怎麽可能不變呢?

她的眼眶濕潤了,她寧願和徐敬棠刀劍相向,也不願看着他這樣患得患失地說些違背本意的話。

登記的事情不算繁瑣,湧星很快就填完了表格。徐敬棠看了一眼,就轉向她,“你不好奇是誰透露出去的?”

“還能是誰,不就是宋青青嗎?”

徐敬棠點點頭,“或許我不該這樣問,我應該問你,你知道她是怎麽發現的麽?”

湧星思考了一下,搖了搖頭,“看來督察長是已經掌握确鑿證據了?”

徐敬棠從抽屜裏掏出一個信封來。湧星一看,信封裏就是她寄給柳毓稚的賀卡,然而信封上的字跡卻是陌生的。

湧星看了看信,又看了看徐敬棠,臉色忽然凝重了起來,“你跟蹤我?”

徐敬棠也沒想到她會忽然這麽說,眉宇一頓,“妄想症吧你。”

可湧星卻不會那麽輕易地糊弄過去——她确定這張賀卡絕不可能是柳毓稚送過來的。柳毓稚曾經警告過她要遠離徐敬棠,而且十年前的往事她比湧星還要緊張。如果她為了這件事而報案,那她面臨的将是查戶口似的盤問和登記。

留在紙上的東西要盡可能地越少越好。

而柳家也是滬市有頭有臉的人物,只要想查,柳毓稚是有千萬種途徑的,何必走巡捕房這又浪費時間又沒用的方法。

所以這張賀卡,只可能是宋青青派人偷看後直接被徐敬棠截胡的。

“徐敬棠,你從什麽時候開始跟蹤我的?”

“這麽緊張幹嘛?”徐敬棠也不是吃素的,他望着湧星忽然繃緊的背部線條,像是挑戰着她的界限似的,顧左右而言他,有意讓她更加着急起來,“怎麽,陳小姐是藏了什麽秘密?害怕別人發現麽?”

湧星也識破了他的意圖,眼珠一轉眉宇間的隐隐焦急轉眼就煙消雲散,她勾起一絲似有若無的笑來,一雙鳳眼望着徐敬棠,“那還得看督察長想知道什麽。”

“少來這套。”

雖然嘴上依舊正直,但看得出來徐敬棠內心還是十分受用的。他不再追問些什麽,直接道,“你如今身兼機要秘書,已經不是政府的普通科員了。我們警務處當然是要嚴格監督你們的,怎麽,陳小姐有意見麽?”

這倒是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湧星挑不出錯來,但是心裏卻不相信徐敬棠是因為這個理由。同時她也十分緊張——她竟然從未察覺到維新政府的暗中監視。

而湧星此刻也可以确定了,之前被她撞破的黑衣人應該不是徐敬棠的手下,而是宋家派來查看她是否有聽到交談的。而在确認她行蹤無異之後,湧星也的确再也沒有看到那兩個人了。

看來是她低估了徐敬棠。維新政府的特.務的确比散兵游将不容小觑的多。

“我怎麽敢有意見。”

湧星笑了笑,望着桌面上的賀卡,“督察長要是方便,能幫忙把這玩意一并銷毀了麽?搞了這麽一通,我也懶得再重新擠出了。”

徐敬棠點點頭算是應允。

湧星也站了起來。徐敬棠很高,她站起來,也只是到他的下巴。她望着他,笑了笑,“今日多虧了督察長,以後督察長想了解我什麽秘密,都大可以來問我。”

陳湧星是個很有趣的女人,有趣在她明明是個小圓臉可是長了個小尖下巴,有趣在明明是一雙毫無殺傷力的丹鳳眼卻總是流出對欲望的渴望。但最有趣的是,這些風馬牛不相及的事物按在她的臉上時有時那麽貼合。

“你現在不怕我了?”

她看到徐敬棠的喉頭微動,心裏像是有蝴蝶飛過河灘,翅膀掠過水面的感覺。

“督察長都不怕,我怕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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