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街道槍戰
湧星坐在吉味居的二樓等人。
沒一會兒, 劉憲轸就走了進來。他一進來立馬關了門,“日本人要有大動作了,我這一路過來, 路上多了十二個便衣。”
湧星偏着身子站在窗戶邊, 悄悄撩起窗簾的一條縫來,看了看外面的街道, “日常巡邏還好, 你來看。”
劉憲轸連忙側過身來, 頂上湧星退出來的空隙, 往外面看去。
湧星在一邊道, “對面秦風茶社,看到了麽?”
劉憲轸眉頭緊皺, “坂口英夫?”
湧星點點頭,“據我觀察, 他們似乎在蹲守什麽人?秦風茶社的二樓總是有人,聽夥計說,這狀況持續好幾天了。”
然而劉憲轸卻表示最近沒有收到關于憲兵隊抓人的消息。
劉憲轸今天來見她, 是有重要的好消息要告訴她的——之前他們之間出了叛徒,日本人也因此一下破壞了組織在滬的一整條地下交通鏈, 而湧星對接的茶葉行也在其中。但在短暫的痛苦後, 這短短數月之後組織又重新建立起來了一條完整的交通鏈來。
“你我單線聯系實屬匆忙之舉,長久下來無論對你對我都很難施展拳腳。如今情報鏈又完整了,你也該回歸原位了。”
劉憲轸的話給了湧星極大的鼓舞。的确, 盡管劉憲轸和她擁有共同的信仰,然而因為兩個人完全不在一個情報線上, 工作起來仍舊有重重困難,劉憲轸除了一個幫她聯系組織的作用外不能再給她過多的幫助。
湧星仍舊如同一座孤島, 很難靠自己單方面的消息來做些實質性的工作。
劉憲轸今天顯得有些絮絮叨叨的,仔仔細細地将她和之後的同志對接的各項事務事無巨細地交代了一遍。那勢頭像是要把所有可能發生的危險和細節都替她想到一樣。直到再也沒什麽好講的事了,他才裂開嘴角露出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來——
“湧星同志,恭喜你。”
望着劉憲轸燦爛的笑容,湧星的心裏反而湧起一股奇怪的感覺——這條消息同時意味着她和劉憲轸即将分別,更要比普通同事還要保持距離。
雖然他們只共同工作了短短不到半年的事件,然而同樣的赤忱和信仰早已在他們的心中結下了深厚的情意。這是一種脫離了世俗情感的高尚情懷,像是英雄惜英雄一般,在劉憲轸說完恭喜後,房間裏誰都沒有說話。
他們都從對方的眼裏看出了對彼此的擔心——他們比誰都清楚,做他們這一行的人,或許之後就是永別。他們是連明天都沒有的人,可偏偏所受的一切磨難都是為了明天。
“劉同志……”
湧星哽咽了,她這時候該說句“保重”要不也該說句“謝謝”,可是無論什麽都像是梗在她的喉頭,如同滾燙的烙鐵夾住了她的喉管,讓她無法開口。
劉憲轸看出了她的窘迫,第一次越距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知道朱先生的《春》麽?”
他忽然提起了一首散文,湧星一時沒反應過來,懵懂地看了他一眼。而劉憲轸早已低沉而有力地背誦了起來——
“盼望着,盼望着,東風來了,春天的腳步近了。”
“一切都像是剛睡醒的樣子,欣欣然張開了眼。山朗潤起來了,水漲起來了,太陽的臉紅起來了。小草偷偷地從土裏鑽出來,嫩嫩的,綠綠的。院子裏,田野裏,瞧去,一大片一大片滿是的。”
湧星第一次聽到這篇文章,屋子裏靜極了,只有劉憲轸的聲音。他的聲音沉穩有力,即使嗓音不大,可是卻有股難以被消滅的生機拼了命地要從這低迷的氣氛裏沖出來。而湧星也随着文章顯得平靜下來,她認真的聽着,像是想象着一個嶄新的世界。
——春天像剛落地的娃娃,從頭到腳都是新的,它生長着。
——春天像小姑娘,花枝招展的,笑着,走着。
——春天像健壯的青年,有鐵一般的胳膊和腰腳,領着我們上前去。
劉憲轸笑着望着她,眼裏滿是對她的鼓勵和信任。
“湧星同志,即使下雨也不要怕。”
“我們春天見。”
湧星也爽朗的笑了,笑自己何必總是沉浸在小布爾喬亞似的自我感動中。她正準備說話,忽然樓下街道傳來一聲槍響。緊接着槍聲像是連挂鞭炮似的一連串的響了起來。
她和劉憲轸對視了一眼,悄悄來帶窗邊,掀起一條縫來只見街道早已亂成一團——地上早已血流成河,幾個便衣躺在血泊中。子彈如同雨點似的飛來飛去。只見日本便衣正跟兩個車夫打扮的男人槍戰着,同時掩護着一個賣炊餅的小販卻瘸着腿從拐角處跑去。
“看他的籃子。”湧星低聲道,“是文件。”
街道上場面一片混亂,然而秦風茶樓的坂口英夫也沒有閑着,只見手下遞給他一把三八□□來。坂口英夫看了看□□,不然槍口一轉,黑洞洞的槍口直對着湧星他們所在的位置。
“不好!”
劉憲轸拉着湧星想要蹲下,誰知道湧星紋絲不動,反而低聲對劉憲轸說,“不要動。”
沒等她話音落下,坂口英夫已經按動扳手,只聽一顆子彈呼嘯而過,然而卻偏離了他們的房間,隔壁房間傳來“噗嗤”一聲悶響,接着是□□重重地摔在地上的聲音。
他們同時長呼了一口氣。
劉憲轸瘋狂的思考了一下,立馬道,“這是吉味居最偏的一個房間,那旁邊……旁邊是世紀大飯店!”
世紀大飯店是滬市最大最高檔的酒店,一般都是各國的政要大使居住的地方。
“看來又出了一場政.治.事.件了。”
而坂口英夫也收了槍,樓下戰局已經轉移,湧星看着他們下了樓離去後,才對劉憲轸說。
“還記得滬江商會碼頭上的軍.火麽”
劉憲轸點點頭,這也是他們打算暗.殺章鼎的直接原因。
“暴露了。我想那封文件就是那批軍.火現在的位置。”
湧星喝了口茶水,笑,“看來大家都缺軍.火,鬧出這麽大的動靜來。”
劉憲轸卻奇怪,“你怎麽知道的?”湧星眼神再好,他也不信她有透視眼,能透過一摞摞炊餅,光看一眼文件的角就能知道裏面說了什麽。
“你還記的我之前跟你說我右耳聽不見了麽?”
湧星指了指自己的右耳,“意外發生的太突然了,當時年紀太小,也不懂,生怕哪天全聾了。那時候心氣兒還高,不想讓別人發現
我右耳的事。所以總愛盯着人家的嘴巴看,久而久之,不用聽,別人張張嘴,我就知道他在說什麽了。”
“剛才那逃跑的人就在說什麽軍火和倉庫,錯不了。”
劉憲轸望着面前這個瘦弱的女人,關懷的話反而說不出口了。面對這樣勇敢堅強的人,好像什麽可憐關懷都成了對她人格的侮辱。
“湧星同志,謝謝你。”
劉憲轸一板一眼的樣子,逗笑了湧星。湧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其實也真沒想到,日後竟然還沾上這罷工耳朵的光了。看來壞事裏總孕育着好事。”
湧星其實早已釋懷了,即使劉憲轸此刻問她耳朵怎麽出事的,她也可以很坦然的講出來——十年前那個尋找陳玄秋的晚上,她被一個日本人扇了一巴掌,當時只覺得疼,之後恢複了意識就發現右耳聽不到了。
結果善良的劉憲轸卻貼心地沒有多問。湧星十分感激他的貼心。
思緒流轉,湧星也一時五味陳雜起來——少年人有少年人特有的堅韌固執,她現在也沒想明白自己當時到底是靠什麽堅持下來,竟然一個人把這麽大的一個痛苦深埋在心裏,然後裝作無事發生一般慢慢消化。
她那樣的恨伊藤司,可是當徐敬棠要殺他的時候,她還是要拼了命的制止他。
然而就在剛剛的那一瞬間,長期困擾在湧星心頭的那個念頭——她該如何除掉徐敬棠——卻忽然得到了一個幾近明朗的答案。
或許,她可以用她那罷了工的耳朵得到的消息來順水推舟一把。
也正是當“除掉徐敬棠”的念頭在湧星的腦袋裏紮根之後,她就很少再去想過去了。
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何必自欺欺人多愁善感?
湧星和劉憲轸商量了以下,決定自己先行離開,之後劉憲轸再見機行事。
湧星下了樓來,發現果然世紀大飯店門前已經拉起了警戒線。盡管警察們已經封鎖了飯店,然而消息在人群中是藏不住的。
湧星站在對面街道旁買水果,剛才的槍.擊.案擺攤的小販們早已傳開了。湧星一邊挑揀水果,一邊豎着耳朵聽小販們八卦——
“聽說死了個法國佬,瞧瞧,還說是法租界最安全呢,啧啧,什麽光景。”
小販的臉上還有受到驚吓後的驚恐,另一個在一邊安慰道,“說不準是誤傷呢,世紀大飯店裏都是大人物,也不知道子彈怎麽飛他腦袋上去了。”
才不可能是誤傷呢。
湧星不屑,她還記得坂口英夫那因為仔細而眯住的眼睛。
她買了蘋果,回頭又看了一眼吉味居。只見劉憲轸仍在二樓,他似乎看見了她又似乎只是喝茶。
他舉着杯子的手擡了擡。
湧星笑了一下,在警察趕人之前離開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