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蛹[民國]

第 60 章 文件

第60章 文件

電光火石間, 像是一股電流照亮了湧星的記憶。記憶裏那個便衣脖子上挂着的放煙的木箱在她的腦海裏放大再放大。

她想起來,那個人的攤位上放着一種土煙。所謂土煙,就是農民自己種的散裝煙葉, 沒有牌子, 都是勞動人民煙瘾犯了潦草自己抽着解悶兒的。然而滬市東南城郊的一塊灘塗卻是種煙葉的好地方,種出來的煙葉抽起來夠勁兒, 反而引得一衆人的追求。但是土煙産量少, 而自從滬市淪陷之後, 那種土煙就很少再市面上出現了。

而那個人卻可以在木箱裏放着起碼十來根的土煙, 同時現在各區封鎖, 他怎麽可能為了弄點小衆愛好的土煙而冒着炮火往返法租界是城郊呢?

只可能是他認識屯煙葉或是他自己在屯這種煙葉。

湧星将自己的方法告訴了老胡,老胡腦子很快, 立馬道,“這倒是個突破!當時他被追殺, 煙箱就跌在路邊,我們的同志一直在暗中觀察,煙箱裏的香煙是被民衆哄搶去的。就算日本人想要從煙箱上找到點什麽, 估計也是無果了。”

但是僅僅憑借那天在二樓的匆匆一眼,實在是太難再找出什麽有利證據了。

湧星提出想要去看看那個被捕便衣——偷文件的便衣被抓後, 這幾日一直在被折磨, 老胡說據可靠消息,直到今天他才找到機會,咬破了口中的毒藥自盡。

湧星聽到這個消息, 心裏也是無法平靜的。即使他們立場不同,但都是值得敬佩的民族英雄。老胡到底是老情報人員, 對滬市更是了如指掌,也明白或許有限的線索只能去那俱屍體上解鎖了。

很快, 當晚老胡就帶來了消息,約她晚上八點在法租界的一處員工宿舍裏見面。湧星準時到達後,只見老胡已經在那裏等她了。湧星進了房間之後,只見果然那人的屍首正被放在地上。

據老胡解釋,他們竊聽了重慶方面的電臺,在他們之前搶先偷出了那人的屍首。

看來重慶方面也是想從這一路入手,這說明起碼大家的思路都是一樣的。面前這個人看起來四五十歲的樣子,跟老胡差不多大。老胡望着他,大約是想起了自己犧牲的同志們,嘆了口氣,“日本人把他的肚子打開了,但并沒有發現什麽。”

這世道最不缺的就是死人,但是這樣死相慘烈被開膛破肚的卻也是少數。湧星上前之後,盡管強忍着惡心,可是一股濃重的血腥撲面而來。她還是受不住地腿一軟,幸虧被老胡扶了一下,差點跌倒。

“要不算了,明天會有專門的同志過來。”老胡望着她慘白的臉色,有些于心不忍。可是湧星卻不同意,他們在滬市的三股勢力看似是在比誰的情報多,但其實歸根到底這是一場時間戰。他們可以想到的,日本人也可以想到。

湧星怎麽可能因為自己的原因就浪費一晚上的時間。

老胡掏出一份地圖給她看,報紙上一條彎彎曲曲的線路被人用紅筆标記了出來,這就是偷文件的人跑過的路線。

“這個人是無業游民,一直以倒買倒賣謀生。所以關于他的檔案很少,幾乎不知道他的生平軌跡是什麽。但是根據截獲的消息,他曾經是永安洋火廠的一名職員,可是永安洋火廠九年前就被外來工廠排擠而導致倒閉。洋火廠連廠址都被買給了一個英國人。”

湧星一邊聽着,一邊拿手帕捂着口鼻,逼自己盡量不要往肚子那裏看。這人的衣服早已被血染透,分辨不出來顏色。湧星覺得捂着口鼻也沒什麽用,索性将手帕放了下來,細細地嗅着男人身上的味道。

她幾乎以為自己的鼻子已經被血腥味刺激地麻木了,她湊到男人的手掌那裏聞了聞,忽然一股細密的香味飄來,很淡很淡,聞久了又有點臭。

是廣玉蘭的氣味。

就是它這臭臭的餘韻讓湧星一開始并未在意。

她直起身來扭頭看了看,四周門扉緊閉,她仍舊不放心地問了一句,“沒開窗戶吧?”

老胡搖搖頭。湧星離開讓老胡上前來聞聞,果然老胡也感受到了這股味道。

“或許這是他在受刑的時候染上的呢?不然怎麽會持續這麽久?”

老胡比較謹慎,湧星卻搖了搖頭,“不會的,日本人的地方我們了解,那四周沒有種廣玉蘭。你看地圖,這附近可能藏文件的建築和街道都沒有種過廣玉蘭。而且,我認為也不可能是街道上的玉蘭花。如果是在街上或者是日本人那裏偶然染上,那也應該是鞋底有味道,怎麽也不可能是在男人的手指上。”

“我想,這是他故意透露出的信號。他勢必将文件藏在了有玉蘭盆栽的房間裏。”

“玉蘭這種東西,味道最難清洗。不是洗洗澡就可以洗掉的,必須得等時間到了它自己味道淡了之後才可以真正沒有味道。更何況現在是冬日,玉蘭花只能在溫室裏才能開花,不可能是街道或者偶然。”

說道玉蘭的味道,湧星也不禁皺眉,她實在讨厭玉蘭的味道。

“哈哈哈哈。真沒想到,陳同志不光專業知識了得,對花卉也十分有研究啊。”

湧星無奈的笑笑,她可不是有意了解玉蘭的。主要是從前徐敬棠總喜歡逗她,總是趁她不注意就把雪白的玉蘭花瓣送到她手上,然後把兩個人的手緊緊的捏在一起,搞得湧星一低頭寫字就是一股臭味。後來徐敬棠還變本加厲,更是直接把撕開的玉蘭花瓣往她挺翹的鼻頭蹭,搞得湧星總覺得有股臭味揮之不去,熏得她頭昏腦漲不說,更是讓她無論如何都忘不掉那股惱人又賴皮的味道了。

老胡笑了起來,他頻頻點頭,“這解密情報的工作,的确需要過硬的本領,但同樣要有對細節敏銳的嗅覺,同時還得有點運氣。”

老胡叫來幫忙盯梢的兩位同志過來,将那屍體擡下去埋葬了。老胡又看了看地圖,在缺失的那部分街道畫了個圈,仔細思考了片刻,一拍腦袋,“我知道了,你看,這片區域看着都是市井小民居住的地方,但其實這是漢德酒店的後院!”

老胡喜不自勝,“真行,饒是我在滬市潛伏了這麽多年的老同志都被他給糊弄過去了。漢德酒店就是在永安洋火廠的舊址上建造的,當時廠房還很新所以漢德酒店的構造很不一樣。所以人們很難從地圖上看出這是漢德酒店的後院。而且,漢德酒店是英國人開的,它的後院西面就是一處花房。”

“陳同志,你立了大功啊。”

湧星也終于笑了,她有些不好意思道,“如今只是推測,還得去看看才行。”

盡管湧星言辭謙虛,然而老胡望向她卻是滿臉毫不掩飾地欣賞,笑道,“小陳同志不要謙虛啊,我們的隊伍裏有你這樣的後輩實在是我黨榮幸。”

“每次看到你,就總想到我女兒。”

湧星好奇,“你都有女兒啦?”

老胡點了點頭,“她要是沒犧牲,也該跟你一樣高啦。”

湧星語塞,而顯然老胡并不打算深究,只是寬和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又說打算馬上去看看。而湧星卻提出讓她去看看,“上次咱們在雜貨鋪的時候,我就看到有便衣在你周圍。不如今人人都在觀望,倒不如讓我這個小角色去看看,找到了的話我會把它放在貝當路吉味居前面的郵筒裏,順手再放份假情報過去,如此也夠他們喝一壺得了。”

老胡想了想的确這樣更加穩妥,他是滬市的老同志,熟悉潛伏在滬市的其他勢力的同時,估計也有無數便衣在暗中觀察他。倒不如讓湧星去。他囑咐了湧星兩句之後,兩人約定明天老胡跟在她上班的路上,而湧星前腳在貝當路投出文件,後腳老胡就可以收取信件。

兩人約定好了之後,老胡先行離開。湧星在窗戶邊盯着,确定周圍的便衣都跟着老胡走了之後她才悄悄出了門來。

街上人很少,湧星上班下班的功夫早就熟悉了日本憲兵的巡邏路線。她小心地來到漢德酒店的後院,卻發現酒店的後院早就被人用欄杆圍了起來。湧星無果,只得繞到前面去在前臺開了一間房間。

拿着房間鑰匙之後,湧星暢通無阻地來到了後院。果然如老胡所說,後院的西面就是一間高聳的花房。這花房是玻璃房子,裏面點着燈和秋千,十分有情趣。

此刻後院沒什麽人,湧星順利進了花房,果然裏面有一盆玉蘭盆栽,看地上的痕跡是被人有意放在角落裏。湧星趕忙上前一挖,果然土裏露出一張疊的四方的紙張來。湧星的心跳如雷,拿到文件之後反而更加緊張起來,愈發害怕功虧一篑。

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着打開了紙張,上面使用摩斯密碼寫的軍火地址,上面還有日本情報科的印章。湧星來不及折疊,一團塞進了口袋裏,又連忙拿出來剛才僞造的文件埋進了土裏。

等到這一切全部做完之後,她長呼了一口氣,可是剛一站起來就發現面前站着一個人。

“陳小姐?你怎麽在這兒?”

湧星差點被面前的人吓丢了魂,她努力鎮定下來,望着面前一臉疑惑地看着她一手土的男人,微微一笑,目光流轉。

“章先生?真巧,好久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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