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蛹[民國]

第 63 章 弄堂門口

第63章 弄堂門口

陳湧星, 你說一個人長久地走在黑夜裏會發瘋麽?

會不會因為太過于依賴黑暗,而當朝陽真正升起的那一刻連面對的勇氣都沒有了?

陳湧星,你會不會也有這種感受。算了, 我還是希望你永遠不要有這種感受。

徐敬棠一個走在路上, 元空拗不過他只能開着車在後面慢慢跟着。

他跟了徐敬棠七八年,不敢說完全了解他, 可是他也看得出來今天的徐敬棠有些不一樣。他從沒有見過殺伐果斷讓各國領事都要賣他面子的督察長竟然會這麽脆弱。

脆弱到看他的背影, 會覺得下一秒就化成一盤散沙被風吹散。

元空在車裏有些擔心的望着他, 但他從不會摻乎自己這位上司的任何決定。其實元空自己都不知道徐敬棠是個怎麽樣的人, 他跟了他這麽久的時間也并不知道徐敬棠究竟在做些什麽勾當。

而他能做到的就是對徐敬棠所做的一切從不好奇。他的命都是徐敬棠給的, 他只需要讓自己成為徐敬棠最忠心的一個部下。

他跟着徐敬棠來到梧桐弄時也并不驚奇。自從半年前那個名叫“陳湧星”的女人被徐敬棠親自從劫匪手裏救下之後,他就知道, 徐敬棠變了,這種變化是危險的, 但顯然當事人甘之如饴。

前面的人忽然停下來動作,元空連忙緊急剎車。

徐敬棠在梧桐弄的門口停了下來,就那麽靜靜地站着, 仰頭看着那扇隐匿在千家萬戶中的一扇平凡小窗。

他忽然緊張起來,開始覺得來找她這是個錯誤的決定。

她那樣聰明的人, 一定就會問他怎麽知道她的地址, 一定會知道他在偷偷監視她。她那樣自由的人,怎麽允許他跟蹤她。徐敬棠覺得自己這幅患得患失的神态太可笑了,就算他今天不是突發奇想, 她必定也知道他不會放過她。

他在她的心裏必定早已毫無舊情可言,可是他竟然跨越了大半個城市, 像個不分青紅皂白的愣頭青站在她窗戶對面的街道上,想着如何能挽回一些好印象。

誰能想象他只是想見她。

湧星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 最近總是睡不沉穩。或許是因為徐敬棠的事,她很早就醒了,心下惶惶不可終日。如今一切都在按照她的計劃秘密進行着,老胡也一直在暗中給她傳遞消息,如今日本人還在尋找文件的下落。

湧星煩躁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她已下定決心,今天,她今天一定要去找徐敬棠。夜長夢多,她一定要扳倒他。

湧星的房間常年拉着窗簾,只偶爾在很早或是很晚的時候打開窗簾透透氣。

正好今天睡不着覺,天邊才剛剛泛起魚肚白,她只着一件純白吊帶綢緞睡裙,呼地一下來開了窗簾。

在熹微晨光落入她眼中的同時,她抓着窗簾的手愣住了。

只見對面街道空無一人,街道上的長椅上有個人歪倒在上面。那個人穿着一件黑色大衣,兩條長長的腿從大衣底下伸了出來。他閉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湧星幾乎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清晨的滬市很安靜,買早點的,巡邏的,拉黃包車的,都像是消失在了夜幕裏。

街上只有他這樣,大剌剌的,無所顧忌站在大街上。

徐敬棠一直覺得昏昏沉沉的,他坐在長椅上,意識一直迷糊,有時候感覺自己還在八兵衛裏跟宮澤秀中觥籌交錯,有時候又忽然覺得自己待在巡捕房裏盤算該怎麽裝出一副偶遇的樣子。

也不知時間在這段渾濁的區域裏是變快了還是變慢了。

忽然一雙半舊的瑪麗珍鞋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徐敬棠愣了一下,卻不敢擡頭,第一次有了當逃兵的想法。

“是你麽?”

朝思暮想的聲音就在他的頭頂,可過了許久湧星才聽到男人悶悶的聲音從下面傳來。

“是我。”

湧星不知是哭是笑了,她發現自己也不比徐敬棠體面多少,此刻的她狼狽地幾乎無法控制表情。

“你就……你就在這等了一晚上。”

雖然事實就是如此,然而湧星單刀直入的疑問顯然刺痛了徐敬棠這顆久久未曾跳動的少男之心。他很要面子地沒有回答她。

沉默中,忽然有股暖流落在他的頭頂。湧星溫暖的手緩緩順着他的頭發插.進他茂密硬挺的發頂。

“徐敬棠啊。”

女人嘆了口氣,低聲道,“你叫我拿你怎麽辦才好。”

湧星伸手拉他起來,“堂堂法租界督察長也要在大街上耍酒瘋麽?”

徐敬棠其實早就酒醒了,但是面對陳湧星這幅擔心的模樣反而打蛇順棍上,顫巍巍地被她扶起來之後就立馬壞心眼兒地往她身上倒。

“徐敬棠徐敬棠徐敬棠!你給我醒醒,我這小身板可扶不住你啊!”

湧星被他吓得低聲尖叫,手忙腳亂中去接他,一雙手直接伸到了他大衣的口袋裏。徐敬棠的頭倚在她溫暖幹燥的頸窩內,悶聲偷笑,卻不料鼻息掃過女人細膩的後脖頸。

湧星立馬伸手拍了他的背一下,“徐敬棠!我就知道你這人沒安好心!”

“那你說我安的什麽心?”

徐敬棠耍賴就是不起身。湧星手忙腳亂地把手從他的衣兜裏解救出來,可是仍舊于事無補,她跟一身腱子肉的徐敬棠比起來簡直是蚍蜉撼大樹。

“嗯?剛才不還大刀闊斧地控訴我呢麽,怎麽又不說話了?”

徐敬棠趁着大街上一個人沒有竟然明目張膽地耍起流氓來了,他剛剛醒來又着了涼,濃重的鼻音反而在這半明半暗的世界裏變得愈發勾人心魄來。

他溫暖潮濕的鼻息盡數劃過她的旗袍立領,不着痕跡地用過她脖頸、脊背上的每一寸肌膚,最終與他锢在她腰線上的大掌彙合。

“‘大刀闊斧’不是這麽用的。”沉默了半天,陳湧星才吐出這句話來,“你個半瓶醋。”

“沒辦法,誰叫我就是個巡捕房的小捕快呢。我這種底層的小流氓,用錯了詞才是對的。”

“我看你真是醉了。”

湧星有些恍惚,“你可不是小捕快。”

“我是,湧星,我一直是。”

徐敬棠脫口而出,可是一出口又後悔了,他直起身子來,臉上又是那副匪氣的壞笑,“如果我不這麽說,你陳湧星怎麽會接受我?”

其實徐敬棠剛才那句像是拼命解釋一般的話讓湧星的心幾乎松動,那股被澆滅的火苗幾乎要重燃火光,然而徐敬棠臉上玩笑似的笑容和毫無真心的話如同一盆冷水對她兜頭潑下。

湧星穩了穩心神,笑了,“督察長這話說錯了。我也不是那種貧賤不能移的高尚人士,說不準我之前都是為了引誘督察長大人而故意為之的伎倆呢。”

徐敬棠也笑了。

“陳湧星,我不信你不曉得。”

“與你而言,想引誘我,從不需要伎倆。”

這明明只是兩個人早已成熟的成年人之間的博弈罷了,可是徐敬棠眼裏的欲望和火焰卻這樣毫無遮掩地交織着,讓湧星無法裝作熟視無睹。

“走吧,今天別上班了,帶你出去玩。”

徐敬棠拉着她要上車,湧星推開他,“你是堂堂督察長,不愁吃不愁穿,可我是要生存的。”

“得了吧,有我罩着你呢。再說了,今天都大年三十了,你裝樣子給誰看呢。”

湧星這才有些驚訝,“日子過的這麽快,我都忘了。”

不過行動間已經跟着徐敬棠上了車,徐敬棠知道這就是湧星答應了的表現。他有些激動,卻又怕吓着她,只能在一邊抓耳撓腮地尋找話題。

“大過年的都能忘?”

“大過年的又怎麽了”湧星反問他。

“我的意思是明天就是新年了,這是今年的最後一天了。而這最後一天,我們在一起。哦,我就随口一說,你別誤會。”

徐敬棠好脾氣地跟她解釋,聲音溫柔地像在蜜罐裏跑了三天三夜。湧星在一邊聽着沒在意,倒是前面開車的元空被自己鐵面無私的上司吓得暗自咂舌了。

還“我的意思”,還“我們在一起”,還“随口一說”,還“你別誤會”。要不是理智一直約束着元空,元空恨不得現在就停下車仔細檢查檢查自己那殺人不眨眼愛恨只在一瞬的督察長大人是不是偷偷被人掉包。

元空搖了搖頭,就這,徐敬棠還好意思笑別人,也不看看自己給了個女人都成了什麽樣子。

“行啊徐敬棠,我還沒發現你這個人還挺有時間概念的。”

湧星偏頭看了他一眼,撅着嘴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她話語間肯定有諷刺,可偏偏聲音甜美讓人挑不出刺兒來。

“感情你不在乎時間?”徐敬棠不服氣,又生怕惹惱了她,下車就走。只得窩窩囊囊地好言問道。不過什麽話從陳湧星嘴裏說出來,好像對他來來說都挺意思的。他不介意多了解了解她。

“或許吧。”

湧星聳了聳肩。

“新年也好,節日也罷,都不過是人類為了簡化時間而編造出來的手段…….”

“…….我不在意它的流逝,所以也不需要過什麽新年。”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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