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蛹[民國]

第 68 章 螳螂捕蟬

第68章 螳螂捕蟬

湧星已經忘記忘記自己是怎麽回到梧桐弄的了, 只記得那晚笑得生痛的喉嚨。

他們一路走到梧桐弄的弄堂口,路燈,建築, 萬家燈火都被抛在了腦後。

即使很多年之後, 湧星還會忍不住想到1938年的那個舊歷新年。

那是他們相逢的第一天。

年邁的城市在不久前剛剛經歷了一場洗劫,可街道兩邊的商販仍舊挂滿了火紅的燈籠, 搖晃的燭火映照着這個千瘡百孔的蕭條城市, 地上鋪滿了爆竹燃盡後的紙屑。新生和殘骸在這一瞬間同時上演。

他們那天一同看了場黑白電影, 吃了頓老式西餐, 最後他将她送到民國路上的一個名叫“梧桐弄”的小弄堂門口停了下來。徐敬棠沒有繼續向前, 而是倚在弄堂門口歪着頭點着了煙,目送她走進去, 再走進去。

而她站在黑暗裏下意識地扭頭看去,只見站在路燈下的男人一頭碎發飄搖, 正揮着手沖她笑。

湧星記得自己也短促地笑了一下,然後聽到自己的聲音飄落進夜風裏,對他輕輕說了句, “新年快樂,徐先生。”

這還是陳湧星第一次感覺到節日的意義, 當她和他在一起的時候。

徐敬棠看到了她回頭時正眯着眼抽煙, 見她扭頭也只是笑。直到再也看不見湧星的身影後才低頭扭頭準備往回走。

誰知道卻看見了身後早已站滿了真槍實彈的日本憲兵,而元空早已人用槍抵着無法動彈。坂口英夫站在前面,望着徐敬棠笑得陰森。

徐敬棠冷眼看着, 有回頭看了那漆黑的弄堂巷子,擡頭沖面前的人道, “走吧,有什麽別在這鬧騰。”

坂口英夫冷笑了一聲, 但也給了他面子。徐敬棠坦然地看了他一眼,問道,“坂口少佐,人還不放麽?”

坂口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原來元空還被人拿槍指着的,當即立刻裝糊塗地笑了笑,手一揮,憲兵隊也松了手。

“還不走?”

徐敬棠瞪了一眼愣在原地的元空,元空眼底滿是擔憂,但沒說什麽低頭就準備走,誰知道還沒邁步就被憲兵隊的拿槍攔住。

徐敬棠愠怒,望着坂口英夫。坂口英夫到底忌諱他幾分,話說的好聽可卻也不放人。

“督察長先生,您見諒,茲事體大,上面有命令,事關文件的人一個也跑不了。”

徐敬棠冷笑,“文件?什麽文件?跟我又有什麽關系?”

坂口英夫懶得和他兜圈子了,打開車門作勢要請他上車,“督察長大人,請吧。有什麽事都不該在大馬路上說啊。”

徐敬棠看出來他今天是有備而來了,而如今被日本憲兵團團圍着,只能上了車。

可沒想到坂口英夫竟然直接将他關進了憲兵隊的審訊室內。

很顯然,坂口英夫這回早就對他懷恨在心。坂口為人十分驕傲自大,一向從不遵守規矩,而對待國人更是可以用“殘忍”形容。而他面對徐敬棠的時候卻又不得不向他行禮,同時徐敬棠與宮澤秀中私交甚密。而坂口英夫大半夜的就私自将他關押,只怕也有幾分殺雞儆猴的意思在裏面。

坂口英夫偶然得知,宮澤秀中曾對徐敬棠說過他留不得,他們二人密謀他的事就是埋在坂口心中的一根刺。而在得到宮澤對他起了殺心之後更是坐立不安起來,他本欲直接與宮澤反目,卻沒想徐敬棠竟然直接送上了門來。自然不會輕易放過他。

可是坂口英夫怎麽忽然腰杆硬起來了,他究竟掌握了什麽确鑿證據,可以讓他有信心一舉将徐敬棠置之死地的呢?

到了審訊室,這就是日本人的天下了。

饒是徐敬棠,也被人五花大綁地直接丢在了老虎凳上。徐敬棠還沒來得及問什麽,坂口英夫就立馬叫人将其痛打了一頓。他自然知道徐敬棠這樣的人根本不是一頓打就能解決的,而他明知道這樣做沒有用處,卻仍舊為了報那日徐敬棠撞見他被扇耳光之仇。

直等到徐敬棠被打的滿身是血之後,才又被人拖回審訊室來。坂口英夫冷笑着看着垂着頭的徐敬棠,再也看不出往日高高在上的姿态,大笑起來,親自拿過一盆濃鹽水兜頭就是一潑。

濃鹽水滲入徐敬棠皮開肉綻的身軀,刺骨的疼痛一下刺激了徐敬棠的神經。他緩緩睜開眼睛,鹽水混合着血水流入他的眼睛,蟄地他雙目血紅。

徐敬棠吐出一口濁氣來,揚起頭望着坂口英夫。

“坂口英夫,你到底想幹什麽。這是法租界,還由不得你們撒野。”

坂口英夫卻似乎沒有被他威脅到,藏在小胡子下的嘴巴裂開大笑,“督察長大人?哈哈哈哈,我希望你看到這東西之後還能如此義正言辭。”

話音未落,一憲兵将一個東西遞給他。

坂口英夫把玩着手裏那個十分機巧的打火機,試圖欣賞徐敬棠臉上的倉皇失措,只可惜他什麽都沒看到。徐敬棠冷靜地望着被他攥着的那個打火機,身後卻是出了一層冷汗。

那只奧地利産的打火機,本身的稀有預示着主人的身份。

坂口英夫暗惱徐敬棠的鎮定,氣急敗壞地走到了他的身邊,将打火機湊到他的鼻尖,“噔”地一聲點燃火苗。

火苗映照在徐敬棠和坂口英夫的眼裏。

“督察長大人?你還不知道吧?軍火文件丢失一案,都是我憲兵隊在調查操辦。皇天不負有心人,經過我們多日搜查,還真叫人給搜出來了。那文件就藏在漢德酒店的花房裏,而這枚打火機就是意外收獲。”

“可是當我們趕到文件标注的地方的時候才發現軍火已經被人捷足先登了,督察長大人,你說那批軍火應該被轉移到哪裏去了呢?”

坂口英夫将打火機丢給一旁的憲兵,死死地盯着徐敬棠,“可是很不巧,當我們往下搜查的時候,才發現這枚打火機全滬市只有一個。之前是宮澤先生的心愛之物,後來就給了督察長您吶。”

“督察長大人,宮澤先生如此信任你,你怎麽能拉下呢?”

話音未落,坂口英夫直接伸手直直地插進徐敬棠血肉模糊的大腿裏。徐敬棠登時臉色發白滿身大汗,可是坂口英夫卻不滿意他這副死命咬着後槽牙一聲不吭的模樣,他的半個手掌已經沒入徐敬棠的血肉中,還不死心地費力攪拌着。

大股大股的血水從大腿流出來,徐敬棠終于忍不住低聲嘶吼。坂口英夫望着他卻變态似的大笑起來,滿是血水和骨肉殘渣的手猛地抽出,直接一把捏住了徐敬棠的臉頰眼瞪着眼地沖他笑。

“我…….隸屬于法國政府,你無權……審問。”徐敬棠意識已經渙散,但仍憋着一口氣道,“我要求…….國際法庭介入。坂口,你……濫用私刑,屬于政.治.事.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坂口英夫最煩就是國際法庭政.治.事.件,這些尖銳的敏感詞都會激起他作為戰犯的回憶。他照着徐敬棠的腹部就是一腳,徐敬棠“唔”地一聲突出一口血水來,卻仍然睜着眼睛望着坂口英夫。

坂口英夫被他的目光盯地發毛,發瘋似的揪起他的領子咆哮道,“別想威脅我!你以為你還是高高在上的督察長麽?”

他望徐敬棠的臉上啐了一口,“你們這種低等民族的劣等血液!只配做這世上最肮髒的工作!如今确鑿證據就擺在面前,我完全有理由直接殺了你!到時候随便給你安個暗通赤.匪的名頭,你覺得會有國際組織來救你麽?”

“現在擺在你面前的只有一條路,告訴我那批軍火,你和宮澤那個混蛋将它私藏在哪裏了?告訴我,我還能考慮留你一條生路。”

“坂口,你怎麽就這麽确定你得到的消息就是準确的。誰告訴過你,這個打火機就是我的?”

其實這個打火機的确是徐敬棠的,但他在賭,他用坂口英夫幾近崩潰的癫狂來賭他因為憤怒慌了手腳,在并未掌握确鑿證據的同時就擅自逮捕了他。

宮澤秀中對他起了殺心的消息,是徐敬棠有意讓人透露出去的,為的就是坂口和宮澤內讧。可是在他的計劃裏,卻從沒有那個打火機。那個打火機他一直貼身帶着,怎麽會忽然出現在藏匿文件的地點,又是怎樣将他裹挾進這件失竊案中的呢?

而很顯然他根本毫不知情軍火的下場,他雖然暗中留意但一直一無所獲。而他同時可以肯定,宮澤秀中是不會私藏軍火的。這些日子的相處下來,徐敬棠早已看透了宮澤秀中。

宮澤秀中和坂口不一樣,坂口是個軍人,而宮澤秀中實質上卻是個商人。盡管他在軍中擔任要職,但無論是人還是戰争,對于宮澤秀中來說都是他生意上的籌碼。他其實并不是這樣在意那批失竊的軍火。

而徐敬棠對于他的萬國生意來說,更是必不可少的一環。宮澤秀中需要他從中牽線的勾當還多着呢,更不可能假借坂口的刀殺了他。宮澤秀中不可能做賠本的買賣。

徐敬棠覺得意識有些渙散了,可是坂口英夫臉上一閃而過的慌張印證了他的猜測是正确的。

坂口英夫,也在賭。

而他想要活着出去,唯一能做的,就會利用坂口對他的誤會拖延時間,等着國際勢力或是宮澤秀中介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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