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緊急時刻
日軍駐滬憲兵隊牢房。
坂口英夫坐在椅子上, 可神情卻不似開始時那樣篤定自信了,反而眉間盡是些緊張神情揮之不去。有憲兵将牢房裏的徐敬棠脫了出來,徐敬棠的頭垂着, 看得出這幾日他過的委實難熬——他的全身已經浮腫, 看着反倒像是胖了。可是身上的傷口早已化膿,從而引起各種炎症, 他昏昏沉沉地只覺得自己如同被架在火上烤, 直到一盆冷水澆下來才微微睜開了眼睛。
“說!那批軍火在哪?不然一槍崩了你!”
坂口英夫沒有給他喘息的時間, 直接将手槍抵在徐敬棠的額頭上。剛才得到的消息刺激着他的神經, 他對徐敬棠這塊硬骨頭早已失去了耐心, 只想趕緊逼問出些什麽。
“你急了。”
誰知道徐敬棠黑白分明的瞳孔仍舊從下往上死死地盯着他,大概是他眼裏的冷靜清明刺痛了坂口英夫, 坂口英夫當即就是一腳将他連着椅子踹到了牆上。而他這狗急跳牆的行徑也給了徐敬棠勇氣,即使他狼狽地蜷縮在地上咳嗽着, 可卻明白自己的推測是正确的——
這幾日在牢房裏,他有意引導讓坂口英夫以為是他偷走了文件,這樣的話, 即使坂口英夫會用種種酷刑折磨他,但絕對不會讓他輕易死掉。要知道坂口英夫直接越過宮澤秀中逮捕徐敬棠, 他明知道這會激怒宮澤卻仍舊這麽做了, 說明他的忍耐已經到達了極點。
而這批軍火的下落就将成為他最後扳倒宮澤秀中的籌碼,徐敬棠确定他不會輕易讓唯一的線索斷掉。
與此同時,坂口英夫的突然出現也昭示着有讓他恐懼的因素出現了。徐敬棠之前一直在擔心的就是一直無人發現他忽然的失蹤, 但出人意料的是沒想到竟然有人可以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快速地得到消息。
看來憲兵隊內部也并非鐵板一塊啊。
坂口英夫沖上去想要打他,徐敬棠的手腳被綁着, 只能閉上眼任由他動作。誰知道剛一閉眼,忽然耳邊響起槍聲。徐敬棠緊張地睜開眼, 他身上并無疼痛,果然,面前的坂口發出一聲怒吼,然後跪倒在了他的面前。
目光越過捂着膝蓋嘶吼的坂口英夫,徐敬棠看到法租界的博杜安探長正一臉憤怒的站在宮澤秀中的身邊。宮澤秀中是個精明人,還沒等博杜安探長下令動作,先揮手叫自己的人去攙扶徐敬棠。
徐敬棠見到了他們便知道自己已然安全,精神放松下來後身體就撐不住了,只望着博杜安喊了一聲“探長……”後便昏死過去。
宮澤秀中暗恨坂口英夫這個笨蛋亂惹事——最近國際上頻頻登報譴責日軍,而法國人又是各租界裏出了名的愛革.命,坂口竟然敢在這個節骨眼上公然綁架了一位法租界督察長,實在是愚蠢至極。
一為作秀,二也是為了出出自己的濁氣,宮澤秀中直接當着衆人的面一槍打碎了坂口英夫的膝蓋骨。然而博杜安的臉色仍然不好,但自己也不願與日本人為伍,只冷冷地丢下一句,“宮澤先生,我們國際法庭見。”便憤然離開。
坂口英夫一直偷偷觀望,而這泱泱架勢吓得他連疼痛都忘了,立馬被人扶着站起來沖宮澤秀中行禮,以為這樣就能博得宮澤秀中的原諒。
宮澤秀中冷笑地看着坂口英夫這副蠢樣,暗中鄙視他果然是當了俘虜的爛泥,無論如何都扶不上牆,當即用槍抵在坂口英夫的額頭上怒罵,“怎麽,我聽說坂口少佐一直認為是我私扣了這批軍火,攔了少佐晉升的路?”
坂口聞言大驚,沒想到宮澤秀中竟然對他的一切主意了如指掌,當即冷汗如注,“不敢不敢,都是誤會!坂口只是擔心大人貴人多事,只是想替大人分憂解難啊!”
他這話說的漏洞百出,宮澤秀中将他這幅奴顏卑膝的樣子看在眼裏卻不指明,“替我擔心?坂口少佐,你可以知道你這個爛攤子要浪費我多少精力?要給我大日本帝國帶來多不好的影響?!”
“你以為自己很聰明麽知道麽?就是因為你的狂妄自大!那批軍火已經被赤.匪截獲後登報,這對我們在國際戰場上更加不利!”
什麽?坂口英夫怎麽也沒想明白為什麽這批軍火最後回落到那幫窮鬼手裏,而宮澤秀中也不明白,同時也為此惱恨,于是更加怨憎上了坂口。可偏偏他還不能就此殺了他洩憤,他故意道,“坂口少佐,你也聽到了,博杜安那家夥說了,勢必要送你上國際法庭。你一門心思地送死,我也沒法幫你了。”
坂口一聽到“國際法庭”當即就瘋了,立馬跪在地上,也顧不上自己鮮血淋漓地膝蓋,只是求他網開一面。宮澤秀中見他已入網,冷笑了一聲随即離去。
徐敬棠是被渴醒的,昏迷的時候意識是流動的,他只感覺自己一直在無數個夢境中穿梭,明知道是夢可就是醒不過來。朦胧中感覺有流動的溫涼劃過他幾欲起火的喉管之後,徐敬棠睫毛微顫,才漸漸蘇醒。
面前是一臉擔憂的元空。看得出來元空也收了點折磨,但并無大礙。如今雖然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但是行動并無大礙。徐敬棠環顧四周,發現已經安然躺在自己的床上之後這才松了口氣。
“元空,我們這回也算死裏逃生了啊。”
徐敬棠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發呆。身體上的痛意依舊一波波如同潮水般襲來,可是他卻渾然不覺。這些天待在獄中,他早已将一切複盤——雖然他再錄筆錄時只說打火機早就丢了,可他卻明白這絕對是有人暗中設下的局。那人藏在暗中,看着他和日本人螳螂捕蟬,而自己想當那只空手套白狼的黃雀。
而且,那只黃雀不是別人,只可能是陳湧星。
徐敬棠目光深邃,卻并沒有立刻下令捉補陳湧星,一是他此刻傷勢嚴重,另一方面卻是陳湧星實在精怪,這樣毅然捕捉唯恐打草驚蛇。他只叫來元空,命他派人盯緊陳湧星,若她稍有動作就要立刻向他彙報。
元空點點頭,認真的聽着。而徐敬棠這廂剛打了止痛針後,卻感覺一股熟悉的癢感從他的腳心一直蔓延直每一處骨頭縫裏,像是無數只螞蟻啃食着他的骨髓,攻占了他的大腦。元空看出了他的不适,立馬上前替他檢查。
然而徐敬棠卻像是被吓了一跳似的,元空剛一碰他,手就被打開。
“沒事,去把那玩意兒拿過來。”
頃刻之間,徐敬棠已經兩眼發黑渾身是汗。元空站起來,卻是搖擺不定。
“先生……”
“快去……快去…….”
徐敬棠睜着一雙眼睛望着他,漆黑的瞳孔裏竟然有一絲請求。
“把那東西放着就出去,”徐敬棠氣喘籲籲,“記得把門帶上。”
元空望着徐敬棠蜷縮在榻上的痛苦身影,不再遲疑轉身離開。
維新政府的年假很短,尤其是像湧星這樣的機要部門。剛過了初三,湧星便準時開始往返于梧桐弄和政府大樓之間了。
日子似乎又恢複了平常。小蓮住了幾天後連忙出院,湧星繳納住院費的時候發現賬單上的金額極其的低,心裏明白一定是章崇茴從中幫忙,心中對他的感激又多了幾分。
小蓮家最近都靠着街裏街坊的接濟,畢竟添丁添口,而家裏兩個成年人一個下不了床一個沒了腿,日子實在是太過簡單。倒是湧星,因為在政府工作的原因,梧桐弄的長腳爺爺一向看不慣她,經過這回之後,每次湧星去老虎竈打水,那固執的老頭倒也樂意沖她笑笑說上兩句話了。
剃頭的阿尼頭王叔原來是做木匠的,鄰裏們不知道從湊了幾張破床板來,阿尼頭忙了一周倒是做了個輪椅出來。那輪椅看着破爛簡陋,倒也想像模像樣。有了這輪椅,那斷了腿的男人倒也方便了不少,攢了攢僅剩的家底,湊錢買了套修鞋擦鞋的工具,便準備上街修鞋了。
正好湧星需要上下班,而她也不敢一個人上街,于是便主動攬了推他的活計——那輪椅就鎖在樓下,小蓮她男人每天雙臂支撐着下了樓,湧星便将他推到法租界去,自己再去上班。
難熬的日子好像就在這些無數個咬牙強撐的日夜裏滿滿過去了。
可湧星總覺得心下惶惶,這幾日她上班總能感覺到有便衣在跟蹤她。
一切果然和老胡設想的一樣,徐敬棠毫發無損地出來了。即使進了監獄,可出來了仍舊是法租界鼎鼎有名的華人督察長。而組織的文件還沒下來,湧星也想繼續潛伏在滬市,于是只裝作不知道,依舊是每天上班下班。
她自覺毫無痕跡,可卻不知在身處高位的人眼裏她就如同一只掉入狼窩的白兔,吃與不吃全在狼的一念之間。
果然某天宮澤奈奈忽然緊張地告訴她科室裏丢了日軍重要文件,所有人都得前去受審。湧星心下一震,卻不敢表露出什麽,只跟着宮澤奈奈一起去了法租界的巡捕房。
當她再次來到筆錄時的時候,一扭頭,就看見毫發無損的徐敬棠大步流星地走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