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小冊子
湧星雖然面對徐敬棠的時候嘴上不願落後, 但是聽他說話的時候也是陣陣後怕的。不得不說,她的确是莽撞了。她自以為甩掉了所有的便衣,卻沒想到仍有漏網之魚。
徐敬棠的話的确難聽, 但是卻都在刀刃上, 湧星知道自己不可能永遠都是這樣好運氣的。
日後行事更加謹慎起來。她在郵局訂了報紙,每日老胡都會來給她送報, 二人一番聯絡又重新在吉味居接頭。
一見面, 湧星就向老胡打聽起火山的近況來, 果不其然, 火山最近又與組織恢複了聯系。
湧星連忙把徐敬棠的一切告訴了老胡, 老胡也是驚訝,徐敬棠修改筆錄的事顯然對他們有利, 然而老胡也不能确定徐敬棠就是火山,同時叮囑湧星千萬不要意氣用事, 光拼直覺就暴露了自己的任務。湧星答應了下來。
“我迫切向組織要求與火山同志見面!”
湧星急切道,“我入獄這段時間,梧桐弄已經不安全了。我的房間裏已經找到了兩部竊聽器, 可是無法保證所有危險都已排除!我現在急需換住所。”
湧星說起這個也是無奈,她是個單身女性。這身份在和平年代或許最多成為鄰居的飯後談資, 然而在目前這個風雨飄搖的國家面前, 這身份無意與一部枷鎖,令她舉步維艱,連簡單的換房子都做不到。
要知道目前國土分裂, 男人尚且找不到工作,更何況獨居女人。大家都是普通人, 自己溫飽尚且不能照顧,這來了個住客, 可憐巴巴的住下來拿不出錢來,這到底是趕走還是不趕走?所以大多是房主為了不給自己惹麻煩,一般都只租給看起來穩定的家庭。
另一方面,梧桐弄人多口雜,湧星的房費剛交了新一年的。這剛一開春就要搬走,理由呢?所以唯有嫁人了這件事才能算是堵住衆人悠悠之口,又不留後患的好借口。
湧星告訴老胡不要擔心她與章崇茴的婚事,章崇茴完全是權益之策,并不會成為阻礙。老胡聽後也表示會盡快聯系組織。後來沒過兩日,湧星在科室內收到劉憲轸發下來的消息,她在兩日後去北平的出差人員名單裏。
湧星站在公告欄前望着名單上白紙黑字的名字,心裏風起雲湧。
她最近總和章崇茴兩個人在一起,他們畢竟還擔着一個未婚夫妻的名頭。章崇茴也像是冥冥中有預感她會飛走似的,一聽說湧星要去出差,便立馬熱心地張羅要陪她去置辦些許東西。
章崇茴提出這主意的時候,湧星正坐在章家老宅裏和宋青青打麻将。說來也奇怪,宋青青倒是主動不再提起之前的事了,雖然兩個人還未恢複往日情分,但即使湧星“搶”了她的未婚夫,她也能心平氣和地拉着她打麻将了。
多日不見,宋青青倒是沉穩了許多,性子不像從前那樣張揚熱絡了,也可能是面對湧星的時候心裏還有些陰影。
宋青青一邊摸牌,一邊擡起頭來看了看章崇茴殷殷神色,又扭頭看了看故意裝不知道的陳湧星一眼,不覺笑出了聲。
“專心打牌。”
宋雁聲拍了拍她的後腦勺,宋青青睚眦必報,對親哥也毫不嘴軟,“我樂意,天天在商行裏管天管地管上瘾啦,還管人笑啊?”
湧星見狀故意插話,“對了,好久沒見阿洵了,她哪去了,我記得她打的也很好的。”
她不說還好,一說宋青青更是火燒了屁股似的冷哼了一聲,語氣不善,“哪壺不開提哪壺。”
宋青青憤憤地将白玉麻将捏在手裏,磋磨再搓摩,還是忍不住望着湧星冷笑,“幸虧你問的早,說不定過兩天我就得給你說她死了!”
湧星被她吓了一大跳,章崇茴聞言臉上一白,宋雁聲憤怒道,“宋青青!注意你的态度!”
“我的态度?我什麽态度?”
宋青青其實并不是對湧星發火,她就等着宋雁聲他們開口呢。她恨恨地瞪着自己的兄長,“你倒是來說說我什麽态度?我說錯了麽?你沒長眼睛還有你,”她望向章崇茴,“你們都沒長眼睛?你們倒是來說說我哪裏話說錯了?!”
“她現在跟死也沒兩樣了!”
她瞪着面前的兩個男人,忽然笑了起來,“怎麽?我态度怎麽了?就因為撕破了你們的遮羞布,你們就不樂意了?我看你們也不過如此吧?一個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長,一個口口聲聲說…….,我看你們都是僞君子!現在阿洵這個樣子,你們誰都不幫她!”
“是,我也沒本事,我這輩子就花錢順手,我為她做不了什麽!但是我起碼不害怕!我不會像你們一樣跟個懦夫似的諱莫如深,我就是眼淚流幹了,我也要為她哭一哭!我就是嗓子喊啞了,我也要罵一罵!”
宋青青心如刀割,不願再待下去,扭頭摔門出去。湧星有些尴尬,看着面前的兩個人也有些不好意思,便追了出去。
湧星追到書房去,才看見宋青青在抽抽搭搭地抹眼淚。湧星不覺莞爾,宋青青這家夥倒是很有架勢,平日裏動不動就要哭泣流眼淚,結果真生氣了反倒一滴淚沒有了,一門心思地鋪在扳倒對方上。越生氣,嘴皮越麻利,根本不存在打結卡殼。哭也得罵贏了再哭。
這習慣倒是挺好,起碼不出虧。
“笑什麽笑啊!”
宋青青抽抽搭搭的,湧星走上前來笑,“我笑你嘴皮子厲害啊,你剛才沒看到,我從沒見過那兩個人臉色這麽難看過。尤其是你哥,那臉拉的跟驢一樣。”
“那也是他活該!他們兩個就要這樣相互折磨,活該他心裏難受!”
宋青青仍舊氣不打一處來,湧星聽她的意思知道又是宋雁聲和林洵的事,他們之前前塵往事太長太複雜,湧星懶得打聽也不願打聽,只是乖乖地聽宋青青抱怨。
“男人就是這樣,看着人前風光地很,人人尊敬,人人奉承,但其實都是懦夫!”宋青青罵着又望着湧星道,“湧星,我是打心眼裏佩服你。我和林洵看着風光,但其實都不如你。經過這事我是發現了,靠樹樹會倒,靠人人會跑,關鍵時候還得靠自己。”
嚯,還挺有鬥争精神的。
湧星還沒說話,宋青青就哭着告訴她,最近發生了什麽。原來她們疏遠的這段時間裏,滬市各商會之間也發生了很多事情。有句老話說“國富民強”,自古以來就是這個道理,生活在一片毫無話語權積貧積弱的土地上,任你有滔天的能力,舉國的財富,也得乖乖認栽,受人欺淩。
原來自從戰争開始,全國各地失守,滬市只剩下法租界一個中立的地方,日本人愈發嚣張起來。滬江商會開始還能與日本人平起平坐來,近年來确實愈發卑微起來。而章鼎竟然為了保護自家商會,竟然想把林洵嫁給日本的伊藤将軍,試圖永修兩家之好。
林洵哪裏肯願意,直接趁人不注意跳了樓,不過幸虧是二樓,只是摔破了腦袋,如今只躺在床上靜養,又不可吃飯,所以身子愈發虧空下來。而章崇茴就算是章家的長子,在章鼎眼裏也不過是個接班人,聽話尚且有糖吃,不聽話不過是個玩意兒。
宋青青不是不知道他們也是無能為力,可是心裏太過難熬,索性不如大家鬧一鬧。
“這也太不是人了吧?”
湧星聽後十分驚訝,一是沒想到章鼎這老漢奸對待自己的子女尚且如此不留情面,就這麽舍不得錢和權利;二是沒想到林洵竟然處于如此苦難境地;三是沒想到宋青青腦子還怪清楚的。
“我算是想明白了,我們這種人也就是面子上過得去罷了。幸虧我哥待我不錯,不然只怕我也是這種下場了。衣着光鮮,前呼後擁,又有什麽用?想要的,想做的,半點不由人。”
宋青青止了哭,第一次流露出疲憊的樣子。林洵的情況的确給了她不小的驚吓,她一面為林洵痛心一面又是一陣兔死狐悲之感揮之不去,第一次開始大量自己的生活起來。
湧星也嘆了口氣,她起身到書桌上倒水給她,誰知道卻在桌子上看到了一本薄薄的小冊子壓在書下,她看着有點眼熟又有些奇怪,抽出來竟然是一本《反對自由主義》。
湧星一愣,一旁的宋青青注意到了,冷笑,“天天那些小冊子,有這時間不如想想怎麽幫幫阿洵!”
湧星笑了笑,不留痕跡地将冊子放回原位,端了水給她。宋青青哭了這麽久也渴了,咕嘟咕嘟地喝了好多。
“你知道宋先生在看些什麽麽?”
湧星試探,宋青青搖搖頭,“他愛看,你懂我的,我一看字兒就犯困。”
湧星心下更加奇怪了,她記得章崇茴曾經跟她說過,救她的事多虧了宋雁聲,不然他可想不出這樣一個不費一兵一卒的法子。
宋雁聲為什麽要幫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