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蛹[民國]

第 123 章 消息

第123章 消息

說起來, 湧星也算得上是甄家的常客了。然而湧星每回過來卻從未見到甄鳴荃。像是閑聊一般,湧星問起甄鳴荃的近況來。

果然,甄太太并未多想, 說起甄鳴荃仍舊是五分自豪五分順從的模樣——

“他呀, 腦筋活,每天都有忙的事。”

“甄先生身兼要職, 可不得忙點麽。我家那個也是的, 每天拼死拼活的, 也沒人念他的好。”

“老甄可不是忙局子裏的事。”甄太太熱絡地湊近對她道, “如今誰還把政府的事當回事啊, 別說維新政府了,就是外國那些白鬼辦的政府只怕也是撐不了幾天了。你別忘了我跟你說的事, 叫你家男人上點心,給你們自己找條後路來才是要緊。”

湧星聽她話裏有話, 追問道,“甄姐你這話什麽意思,什麽叫外國政府也撐不了幾天了?哪個外國政府要完了?”

“啧, 平日裏看你挺聰明的,怎麽現在光問傻話呢!”

甄太太面色有些緊張, 但眉眼間卻難掩賣弄, 她低聲道,“日本人如今風頭正盛,撐個一百年都沒問題。你說說, 咱們滬市還剩下哪個?”

“你是說法租界要完了?”

湧星一臉驚訝,雙手不自覺攥緊, 剛打好的平整毛衣就變得皺皺巴巴。甄太太也挑眉道,“對啊, 我家男人說的,說法國人也要完了,就這幾日的事了。妹子,這話你可千萬別跟別人說,他們做這行的最怕的就是消息洩露,這種事你知我知便可,也省得到時候被政府買了還不知道呢!”

“謝謝啊,甄姐!”湧星感激地攔着甄太太的手,虔誠道,“你不知道我先生,外人都只道他光鮮有手腕,但其實最傻不過了,什麽都要親力親為,把規則看得比什麽都中,從不通融也不善交際,不然怎麽可能這檔口了還傻傻給法國人賣力呢!甄姐,真多虧了你,放心,我肯定不說,不能讓你們難做的呀。”

“嗨,都是鄰居不是?老話還說遠親不如近鄰呢不是?你這丫頭讨喜,我是把你當我親妹子,這滬市的女子我都看不慣,說起話來嬌滴滴不說還牙尖嘴利的,難伺候地很。搬來滬市這麽多年,也就跟你投緣,怎麽能看着你們往火坑裏跳呢!”

湧星仍舊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消息,又拉着甄太太問道,“甄姐,法國人要完了的消息,甄大哥還告訴其他人了麽?”

甄太太笑着點了她額頭一下,“我看你是吓傻了,這種消息都是拿來買的。你以為誰都有你這樣的好運氣,不花錢就知道了?”

甄太太又暗暗咂舌,悄悄沖湧星伸出八根手指頭,“聽我家男人說,這消息來之不易,拿價拿得好的話起碼能買到這個數,所以不肯輕易出手的。”

湧星一臉羨慕的樣子成功讨好了甄太太,湧星體貼道,“你放心,這事兒我們絕不會說出去的。我先生這人古板得很,絕拉不下臉來販賣消息。甄姐你可得提醒甄大哥,這獨家消息才值錢,可別讓別人知道了。”

“放心吧,他曉得的,這世上不會再有其他人知道了。”

“為什麽啊?甄姐,你這麽确定?”

湧星傻乎乎地仰頭問,然而卻敏銳地察覺到了甄太太臉上一閃而過的尴尬。

“傻妹子,這男人的事,我怎麽可能知道那麽詳細。”

湧星笑笑也不再追問,過了一會兒又看了看表找了個由頭就先行離開。待回了徐公館,屋子裏靜悄悄的,屋外不時傳來鳥雀啼鳴,俨然一副閑适的上午景象。然而湧星卻覺得自己如行油鍋,鐘表的滴答聲如同刺刀一下一下地紮在她的心髒上。

她實在沒法冷靜下來——

甄鳴荃竟然得到了法國即将投降的事。而根據這太太的面部表情分析,湧星認為甄鳴荃勢必是解決掉了賣他消息的人,随後自以為成為了這世上唯一知道此消息的人。

只有在甄鳴荃還沒有将消息售出之前截獲消息,才能讓事情控制在可控制的範圍內。

而目前唯一棘手的事就是如何将消息傳遞給徐敬棠。

她等不到徐敬棠夜晚到家了,每一分每一秒在此刻來講都像是俄羅斯轉盤中的子彈,每一秒都會扣動扳機,或許下一秒那顆真正的子彈就會射進徐敬棠的後背。

并沒有耽誤太久,湧星就撥通了徐敬棠辦公室的電話。

看起來很湊巧,徐敬棠正好沒事,電話很快就接通了。

徐敬棠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喂?”

他低沉的聲線如同一汪清泉流過湧星緊繃的神經,她捏了捏臉,果然笑了出來,語氣也不覺甜膩起來,“你在幹嘛?”

“怎麽查崗啊?”

徐敬棠的低笑從耳邊響起,“剛休息了一會兒,怎麽,這一會兒就想我了?”

湧星笑嘻嘻,“幹嘛,打個電話而已,別想太多好不好?少給自己臉上貼金了,你不知道我每天多充實。”

“充實還給我打電話啊?”

徐敬棠與陳湧星二人極為默契,聞弦知雅音,語氣輕松間便神不知鬼不覺地順着她的話音問道,“說不定是背着老子幹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來,說說今天做了什麽,老子也查查你的崗。”

某地下室內,一群帶着監聽耳機的工作人員在滴答不絕的電音中奮筆疾書着。只見其中一埋頭抄寫監聽記錄的女工作人員卻不自覺地紅了臉。

而地面上,聽筒兩頭的一男一女卻都對地下情況一無所知。

湧星乖乖彙報,“你不知道,咱們家沙發好像壞了。肯定是你坐着不老實的緣故,再好的沙發也不經折騰啊。昨晚上還好好的呢,結果今天甄姐來了,人一坐就壞了。丢死人了,我可不知道怎麽替你遮掩了。”

“壞了就修呗,你只去挑去,選好了再打給我,我叫兩個兄弟去擡。”

“哼,等到你,黃花菜都涼了。甄姐說甄大哥知道門路,她家的家具都是在那做的,全滬市獨一無二,我跟她看的。”

“行,你看着辦就行了。怎麽挑到好的啦,這都要打電話炫耀。”

“哪呀,好貴的,我沒舍得,怎麽樣,我是不是很賢惠。”

湧星已将消息傳遞出去,也明白徐敬棠一定會細心思量的——或許在外人看起來,他們這樣的新婚夫妻,這般甜言蜜語地打打電話無可厚非。但只有他們二人曉得,電話是必要時才會啓動的聯絡方式,因為有監聽系統,所以如果不是十分緊急的消息,湧星必定是會等他回家之後再細細道來的。

而此刻湧星的電話打進來,忽然說起沙發的事來。然而沙發是不可能壞的,因為湧星本身說的就是假話——他徐敬棠一向很少坐沙發,在家時也從未被湧星抱怨過不愛惜東西。是而這“沙發”必定是湧星提醒他的一個關聯詞。

事情是關于昨晚他們在沙發上聊到的消息。

那只有一種可能了。

法國投降的事可能被人從其他途徑得到了。

而那個人就是甄鳴荃,同時湧星特意告訴他,甄鳴荃還沒來得及将消息售出并且這消息是獨一份的。

待挂了電話之後,徐敬棠的眉頭便皺了起來。他明白湧星此刻通過電話對他傳遞的隐憂。

這不是個小問題。

這件事事關生死存亡,不是他死,就是甄鳴荃亡。

甄鳴荃留不得了。

想到甄鳴荃,徐敬棠也是頭痛——甄鳴荃是個精明機警的商人,一旦有好價錢,一定會将此消息抛出。并且他行事一向老練毒辣,消息市場一向是個危險的地方。畢竟人人都希望自己能掌握唯一的第一手消息,是而交易成功暗殺接頭人的事不在少數。

而甄鳴荃能在如此魚龍混雜的險惡之地混出一些名堂還不被裹挾,實在是有些手段。

若是毅然假稱對消息感興趣,只怕甄鳴荃早有狡兔三窟。

看來只能擇日不如撞日,用些野蠻的手段了。

徐敬棠心中已有辦法,叫來元空細細吩咐了一番。元空得了消息後,便出了門去。而徐敬棠仍舊是一副冷淡模樣,像是被警務處這一團爛攤子搞得頭昏腦漲似的。

而維新政府火政處內,甄鳴荃案頭上的電話卻響了起來。甄鳴荃正在打瞌睡,冷不丁地被吓醒沒好氣地接起電話,“火政處,哪位?”

也不知電話那頭說了些什麽,甄鳴荃卻是忽然眼睛一亮,起身從櫥櫃裏摸出兩包鼓囊囊的信封塞進懷裏,神色如常地出了門來,走出大門拐進旁邊一個小巷子裏。

只見巷子盡頭一身穿白汗衫的精壯男子帶着草帽坐在黃包車上。

“就是這位兄弟方才打電話說有船票的?”

“嗯。”

元空從懷裏掏出一四方票子,在他眼前一晃,又趕緊塞回懷裏。

“好說好說,有票就行。”

甄鳴荃仍舊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樣子,“小兄弟現在手頭有幾張?”

“那得看你手裏有多少小黃魚了。”

“嗨,錢好說啊,但你得讓我仔細看看這票子是真是假,萬一是假的,咱們誰都不好過啊。”

甄鳴荃一邊說着,卻并不往前。元空隐藏在帽檐下的眼睛,敏銳地察覺到了他隐藏在西裝褲袋裏的手動了動——他手裏有刀。

小人。

元空冷笑了一聲,也懶得與他客套,直接走上前來,一手掏出船票,下一瞬間便出腳一下扳倒甄鳴荃。甄鳴荃連忙掏出匕首來,卻仍舊不敵元空,還沒哼一聲就昏了過去。

元空将他扛上黃包車,拉了拉帽檐,低着頭拉着車跑出了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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