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蛹[民國]

第 127 章 文伯焉

第127章 文伯焉

徐敬棠偏過頭去, 順着湧星的目光看過去,語氣渾不在意道,“那個就是文伯焉。”

聽到這個名字後, 湧星卻是重新認真地看了看前方那已重新混跡于人群中的中年男子。

原來這個人就是文伯焉, 文昌輪船公司的東家,從前在香港便是名聲斐然, 只是不知為何竟在這時候來了滬市, 承辦起皖北長途汽車的大部分路線, 一家兼绾水陸交通, 實在是風頭無量, 而今日的酒會裏的每個人更是因他的到來而身價倍增。

“看到旁邊那個身着寶藍旗袍的女士了麽?那就是文太太。”

“香港人士,第一次來滬市, 估計還是不太習慣。”

果然二樓的沙發卡座內,那身穿寶藍旗袍的女士妝容精致、氣度不凡, 但眉宇間隐隐還能看到些許緊張,只不過有氣場撐着,倒也看着比較自矜難以接近的樣子。

“有話就說明白點, 可沒誰會不清不楚地替別人幹活。”湧星挎着他的胳膊,沖着身旁經過的侍者點點頭, 繼續道, “我可聽說了,這香港的人規矩多得很,很難伺候的。”

徐敬棠聽了卻是伸手握拳作咳嗽狀來僞裝笑意, “放心吧陳湧星,你這麽精, 沒人占得到你的便宜。”

“你自己說,事成後想讓我怎麽感謝你?”

湧星笑嘻嘻, “那就請我吃布朗尼好了。”

“這不簡單?”徐敬棠不屑,“多大了,還跟小孩兒似的。”

“管得着麽你,到時候別耍賴就成。”

徐敬棠還沒來得及回嘴,二人已來到樓梯頂部,二樓商甲名流雲集,而陳湧星方才那奪人眼球的登場更是惹得衆位男賓暗自心癢,一見是徐敬棠的太太,自然少不得一個個得上前客套捧臭腳。

湧星此刻自然要盡力扮演一位乖順的妻子,像只籃子似的挎在徐敬棠的胳膊上,小鳥依人地捂嘴微笑。

徐敬棠有意将她介紹給文太太,自然也是要主動去找文伯焉搭話。文伯焉看起來已四十有餘然則身材卻不似南方人的矮小,和徐敬棠面對面站着,瞧着也只是比他低半個頭而已。

文伯焉雖則出生于一典型的舊式官僚家族,就連名字都透出一股子古中國式的孺子書生氣來,然而他整個給人的感覺卻是西式的。看得出他對自己的身材十分愛惜,即使已過不惑之年,然而除了眼角不可避免的細紋之外,面上卻無再多溝渠。包裹在西裝下的身材也是十分緊致,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的樣子。

若是剃去他嘴上的那兩撇八字胡,只怕還得更年輕些。

“埃德裏安太太,久仰久仰。”

文伯焉伸出手來,一副西洋紳士的模樣,湧星笑着點點頭,大方地将手放在了他的手裏。她倒還真有些擔心文伯焉會不會低頭在她手上落下一吻來——即使如今已做人婦,她仍舊是打心裏厭惡陌生人的碰觸。

徐敬棠也在一旁笑得溫和,一副翩翩公子的上流模樣。

顯然文伯焉是個有些傲氣的人,也曾聽說過徐敬棠的傳聞,他望着面前這個完全亞洲面貌的男人,不覺對他之前的那些傳聞有些不信任起來,直接拿英文交流起來。

徐敬棠倒是絲毫不慌,游刃有餘地用起英文來,出人意料的是,就連口音都是标準的英音。

湧星聽着心裏十分驚訝,然而卻不敢擡頭好像很驚訝的樣子,于是仍舊是拿出那副賢良淑德的模樣來搪塞,與一旁的文太太微笑點頭。

連連發問後卻都被對手游刃而解,文伯焉有些挂不住面子,但心裏的懷疑倒也打消了不少,徐敬棠忽然笑着又說了一句什麽,很明顯不是英語。

而一旁的文太太倒是明顯很開心地笑着也用那含糊奇妙的音調問道,“埃德裏安先生也會講廣東話?”

徐敬棠望向文太太,謙虛道,“我喺香港住過很長一段時間嘅,只系如今身兼要職,倒系去嘅機會少了,我可忘唔了翠明餐廳嘅脆皮蝦場呢。”

這話卻是說到文太太心裏去了,她剛到異鄉,思鄉正濃,恨不得立刻跟徐敬棠好好聊聊翠明餐廳的吃食。一旁的文伯焉卻是笑着四兩撥千斤道——

“真系沒想到埃德裏安先生對香港也系十分了解,呢下以後可有嘅傾了。佩蘭,你睇睇你,咱們唔早講好到了呢就得講國語麽?你實喺應當同埃德裏安太太多練練,你嘅國語實喺系缺乏聯系啦。”

湧星在一旁早就聽得雲裏霧裏了,就聽到他們叽裏呱啦地聊得火熱,自己在旁邊笑得臉頰發酸,心裏暗暗下決心也得趕緊學好這香港話才行。

文太太很聽文伯焉的話,聞言立刻淡淡沖湧星笑了笑,伸手邀請她去旁邊坐下,用蹩腳的國語道,“埃德裏安太太,咱們去一旁坐坐吧?”

湧星點頭應允,文太太顯然有些看不起她。不過聽說香港和內地很不一樣,各色設施都十分方便,但湧星也只當做看不見。

對付文太太這種有教養有家世的女人,就得靠自己的氣度博得她的青眼才行。她這種女人一向是最難搞也是最好搞的,谄媚奉承在她這一概行不通。但只要是不卑不亢,氣度淡然,反而讓她高看一眼。

是而湧星仍舊只是做自己。

二人談起天來,仍舊是離不開香港那座繁榮的島嶼。文太太看起來倒是比文伯焉小很多,比湧星大不了幾歲,問起湧星可會說香港話可去過香港,湧星也就照實回答,一副去沒去過香港不是件很重要的事一樣,同時有意無意地提起自己曾在日本留學的經歷來。

果不其然,文太太本有些看不起她,結果見她這幅氣度坦然的樣子,又是官家太太,心裏敬畏倒也不知不覺地多了起來,雖然不願表現出來,但是話裏也不再摻雜英語粵語,仍舊用着自己蹩腳的國語同她交流起來。

這事兒就成了一半了。文伯焉雖然名義上是個商人,然而手裏掌管的卻都是交通,實力不容小觑。吓唬人嘛,自然是一收一放最容易讓魚兒上鈎,要是一個勁兒地拿腔拿調,只怕就會想皮筋兒一樣,對方先松了手,挨打的就是自己了。

于是也故意抛出橄榄枝來,無意間說出些對香港的好奇來,拿捏的正是文太太還不适應滬市生活的脆弱心理,果然說起這個來,文太太話匣子也開了。湧星又道自己知道滬市開了不少香港茶餐廳,

“我吃着倒不錯,不過正不正宗,還得文太太品鑒之後再說了。”

“喺滬市,你自然是要比我知的清楚,到時還得多麻煩埃德裏安太太啦。”

這一來二去,兩個人就熟悉了起來。而文太太也覺得湧星不錯,二人又互爆了年齡身家,果然文太太年齡不大,只比湧星虛大了三歲,和文伯焉配在一起當真稱得上是老夫少妻了。

“沒想到我們年齡相仿啊,往後你便叫我佩蘭就好啊,湧星。”

湧星笑着應承下來,兩人正商議着什麽時候去滬市的茶餐廳吃飯,就看見文伯焉與徐敬棠一同沙發這來。

原來是新的圓舞曲又開始了,湧星站起身來卻看着一身旗袍的佩蘭遺憾道,“真不巧,佩蘭姐今日穿了件旗袍,只怕是有些行動不便呢。”

她本以為看吳佩蘭這幅大家閨秀的模樣大概是不會接受這種西洋玩意的,有意替她找借口,卻沒想到佩蘭自己站了起來,笑着說,“不礙事,淑女是不可以拒絕紳士的邀請的。”

文伯焉滿意地在一旁介紹道,“我與太太就是在劍橋的舞會上認識的,那時候她穿了件黃裙子,我一進門就想,一定要在十二點之前跟這位漂亮的小姐跳上一曲。”

“文先生真是浪漫。”

湧星捧場地看了文伯焉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有些奇怪地眨了眨眼——文伯焉的眼睛很神奇,明明是很平常的眼睛,但當他說起話來時卻自帶了一種讓人陷下去的魔力。

“多少人想要這樣的校園戀情卻不能夠,二人真是有緣。”

徐敬棠在一旁道。

文伯焉卻是大笑道,“埃德裏安先生這你可就說錯了,佩蘭的确是劍橋的學生,可我當時不過是個混社會的。那時候一腔熱情,偏要跟先父對着幹,做了許多混賬事,結果被斷了財路一個人身在異國,實在是狼狽不堪啊。”

文伯焉口中的“混賬事”自然與革.命有關,徐敬棠打聽過他的過去,自然曉得文伯焉早年倒也算得上是個激進的知識青年,參加過文學社,發表過許多文章,後來得了場大病後便沒有再有這樣的流言傳出來了。

而眼前的文伯焉俨然一副成熟老道的商人模樣,哪裏還看得出從前在劍橋身無分文仍要跟最漂亮的女孩跳一支舞的狂妄少年呢?

“那這不是更浪漫了麽?”

四人已到舞池,湧星抛出這句後舞曲正式開始。徐敬棠摟着她旋轉,文伯焉與太太就在一旁。這是個古典圓舞曲,跳了一會便要交換舞伴。本來文伯焉應與右手邊的人互換舞伴,誰知道他卻像是馬虎了一般左轉牽住了湧星的手。

這舞步很快,湧星有些跟不上,換舞伴的時候更是手腳忙亂,回過頭來時才發現自己的手已經被文伯焉抓住。

“文先生……”

湧星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四周,剛想說什麽,卻看見文伯焉微笑着沖她搖了搖頭,“埃德裏安太太,別辜負舞曲。”

作者有話要說:

蹩腳的國語請自動腦補蔡少芬女士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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