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蛹[民國]

第 137 章 收網

第137章 收網

陳湧星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迷糊醒來之際只覺得自己渾身酸軟像是被誰狠狠地打了一頓。

一睜眼,就看見徐敬棠坐在病床旁邊陪護,她的手被緊攥在他的大掌之中緊緊地貼合他的臉頰。

氣氛有些微妙。

湧星微微一動彈的功夫, 只漂浮在淺層睡眠的徐敬棠當即就行了過來。一見湧星醒來, 他像是看到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一樣,連聲音都不自覺地顫抖了起來, “湧星?你醒了?”

湧星點了點頭, 閉着眼故意輕松道, “廢話。”

“不醒難道是鬼魂跟你說話?”

她終日費心慣了, 身子虧空已久, 盡管昏睡了許久仍舊覺得身子不利索,說起話來明明是擡杠, 可從她嘴裏說出來倒像是無意識地撒嬌,是撒了糖霜的蠱藥。

“不!我不許你再說怎麽不吉利的話!”

話音未落, 湧星的半張臉就被一只大掌牢牢捂住,擡眼就看到徐敬棠極富有戲劇化的皺緊的眉頭,仔細看還能看到一汪春水蓄在他的眼底, “陳湧星,你給我長命百歲。”

詭異。

氣氛已經不能用“微妙”形容了。湧星連忙要将手從他的手裏抽出, “徐敬棠, 你到底怎麽了?”

然而徐敬棠卻是大力非常,一臉托付終生的小媳婦模樣望着她,眼底滿是恨不得立馬白頭的崇拜熾熱。

湧星的心沉了一下。

“徐敬棠, 你就跟我直說吧,什麽病, 還有多久……”

“……我撐得住!”

人生自古誰無死,為無産階級奮鬥終生是她的理想, 陳湧星眼一閉心一橫,就等着徐敬棠宣判。

誰知道過了許久徐敬棠也沒說話,湧星正遲疑着想要睜眼,卻忽然被人抱住,聽到徐敬棠沉穩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陳同志,我們有孩子了。”

盡管他的聲音低沉地像是夏夜的晚風沉靜溫柔,可仍舊難掩平靜海面下暗潮洶湧。湧星也是被這消息殺了個措手不及,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腦子裏還是暈乎乎的,歪在男人的懷裏盤算徐敬棠逗她玩的可能性有多大。

太奇怪了。

陳湧星還記得自己幼時總覺得自己也會死于一場意外,可如今她的腹中竟然已經有一個新鮮的生命開始孕育了。

直到一滴溫熱的液體落入她的頸間,徐敬棠的聲音重新傳來。

“陳同志,我愛你,也感謝你。”

徐敬棠的聲音有些哽咽了,可語氣帶笑,“你知道麽,遇見你之前,我以為我的一輩子就這樣了。我沒想過我竟然會跟另外一個人共度一生,卻從不厭煩。你知道我的,我一向耐心很少。”

“陳湧星,是你讓我有了愛人,現在竟然還有孩子了。”

“所以我感謝你,甚至勝過我愛你。”

徐敬棠的情緒感染了湧星,直到此刻她才終于有了些許真實的感覺,她也笑起來,“這麽說?我沒得什麽絕症了?”

徐敬棠憤怒,十分迷信地連忙呸呸呸,“陳湧星,都說了不要說這種晦氣的話,你這種女人就給我安安心心地長命百歲。”

“長命百歲?”湧星想了想,“那我豈不是連咱們的孩子的孩子的孩子說不定都能見到了?”

“真夠貪心的。”徐敬棠笑她,“你忙着看別人幹嘛?”

“那能是別人麽?”湧星無語,“你這人怎麽這麽鐵石心腸啊,他們身體裏沒留你的血啊?還別人?”

徐敬棠不高興了,“陳湧星,告訴你,除了我都是別人!”

“可真夠幼稚的,都要當爸爸了。”

湧星懶得跟他糾纏,閉着眼作勢要趕他,“好了,有人要休息了……”話音還未落,徐敬棠連忙起身生怕打攪到他,“我留着元空在門口候着,你安心休息。”

可見他作勢要走了,湧星反倒頭一次留戀起來,又問,“你去幹嘛?”

“當然是忙沒玩完兒的正事了。”

徐敬棠起身拿過椅背上的西裝,溫柔地摸了摸湧星有些雜亂的頭頂,微微一笑,脫口而出的言語卻是讓人不寒而栗,“那幫狗日的誰都別想逃。”

“老子慢慢跟他們算賬。”

湧星目送他離開,有護士上前來詢問有什麽需要照顧的,湧星搖了搖頭自去睡覺,可頭挨回枕頭上,卻是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着覺了,只是争着眼睛望着窗外遠處紅色洋樓的屋頂不知在想些什麽。

徐敬棠出了醫院徑直去了英租界的一家照相館內,這家照相館由一位很老的英國男人在搭理,店面不大不小,一個人照顧起來剛剛好。聽說這老紳士是第一批踏足這片東方秘境的洋人,本來是個研究員,後來認識了一名中國女人,就留了下來,用一臺從故國帶回來的洋玩意兒重新打造了一個家。

而如今百年将過,曾經年輕的研究員已經變成了一位老的看不出國籍的老者,而那位中國太太也先一步歸西。

當然,徐敬棠如此匆匆前來可不是為了照相的。一見他推了門進來,帶着瓶底厚鏡片的老紳士從衣服內側掏出一個黑包,徐敬棠接過,動作迅速地打開查看确認裏面裝的就是他需要的東西。

老紳士又沖他使了個眼色,兩人來到暗房,卻見那老紳士從抽屜裏抽出一臺機器來,徐敬棠将黑包裏的磁帶放入,只聽暗房裏傳來刺啦刺啦的磁帶轉動聲,有人聲出現了。

是林洵的聲音。

“坂口将軍,求求您救救我。”

接着是坂口英夫的聲音,“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會派人跟你對接。”

“那其他同志呢?”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來安排。”

緊接着又是一段音頻,和之前那段相比這一段更像是男人和女人的閑聊,只是主角換成了老胡和林洵,而錄音裏老胡說的話正是那日湧星約他出來時所說的一切,只聽老胡說,“幸虧那天我公派出差,不然只怕咱們再也見不了面了。”

林洵的聲音傳來,“老胡同志您別這麽說,要不是您,我哪裏來的船票能逃出滬市這滿是日本人的牢籠呢?”

老胡又道,“這幫殘忍的劊子手!日本人下個月18號将要槍斃同志,可惜我無法聯系組織。”

林洵連忙道,“福熙路23號同仁藥鋪,那是我們特殊時期才會激活的站點,你可以去那裏聯系。”

徐敬棠關上了轉動的機器,打開盒腔取出錄音帶,“夠他們喝一壺的了。”

他沖老先生點了點頭,又拿過一沓裝着相片的信封作掩護,将黑包收回懷中匆匆離開。老紳士目送着他離開,直到大門關上之後這才扶了扶眼睛,目光落在牆上的挂歷紙上,他顫巍巍地走上前去撕掉一頁,一個碩大的“18”出現在了新一頁日歷上。

元空早就在外面等候了,為了掩人耳目,他們并未開車——而元空此刻一身車夫打扮,徐敬棠一出來立馬有眼力見兒地上前拉客,等徐敬棠上了車,低聲問道,“先生,去哪兒?”

徐敬棠眯了眯眼睛,望了望日頭,“還早,摔杯的人還沒上臺呢,咱們且逛呢。得,叫監視老胡的弟兄們機靈點,再派兩個過去,那家夥就是條滑不留手的泥鳅,誰敢放跑了他,老子叫他全家陪葬。”

今日正是十八號,上刑的好時候。臨近中午的時候,為了鎮壓恐吓群衆,日本憲兵有意将要槍決的囚犯一個捆着一個,像是草繩上的螞蚱似的帶着長長一串頭上罩着麻袋的犯人被槍支壓着往滬市城郊走去。

市井內人人自危,街上連個擺攤的小販都沒有,家家門窗緊掩悄無聲息,這偌大的上海灘竟像是一座死城。

就在要出城的時候,卻是忽然爆炸聲驟然響起,一時間風沙大作,還沒等日本兵反應過來,槍聲像是噼裏啪啦的雨點似地朝他們射來,很多日本兵還沒來得及哼一聲就“噗通”倒在了地上。

藏在暗處的徐敬棠和元空早就換回了原來的裝備,坐在車內的徐敬棠聽到槍聲這才笑道,“走吧,該卸磨殺驢了。”

元空一個方向盤打了個急轉彎,當即開出去好遠,心裏卻怎麽想怎麽覺得自家先生這成語用得別扭。

老胡一直租住在一家破舊的旅店裏,倒不是他沒錢,只是這樣更安全些。他今兒一早起來就覺得心下惶惶,然而卻不敢毅然出去暴露行蹤——他已得了消息,知道了組織方面查出他叛變的消息,如今他也是進退兩難,日本人還沒有完全信任他,而自己很可能已經上了組織的暗殺名單。

于是也只能縮着脖子在旅店裏裝孫子。

城郊響起炮火聲的時候,他下了一大跳,那炮□□聲落進他的耳朵裏倒好像是自己被人敲響了喪鐘似的,光是站起來就起了一身薄汗。

當即就坐不住了,他從窗縫往外看了看,已經估算出了三四個便衣,只是不知道這些便衣究竟是哪方派來的,此刻卻也都顧不上了。日本人不信任他,他還不信任日本人呢,本來就是相互利用的關系。

之前已從日本人那撈了一筆夠跑的了,老胡立馬拿過貼身帶着的行李箱,立馬打開門就準備從後門跑出去。

誰知道一開房間的門,一只冰涼的槍口已經點在了他的額頭上。

只見笑得跟剛從地獄裏爬上來的青面閻王似的督察長,望着他冷聲道,

“胡先生,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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