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襄陽
七月十號,俞世安前往江陵府。
譚延松一口氣,幸好還是上任了,看來崔家也沒有到一手遮天的地步。
季冬提着公子的包裹出門。
太陽還未升起,清晨中沾着幾分露水,随着呼吸湧入鼻子,遠遠看去,後山萦繞着一層薄薄的霧。
譚家大門前放着一個竹籃子。
籃子上面靜靜躺着一個木雕,底下是滿滿一籃子的桃金娘。
季冬微愣。
她拿起木雕,細細端詳着,正是小版的姑娘,姑娘嘴角微揚,笑得眉眼彎彎。
“瞧什麽?”
譚意湊近頭顱,看到季冬手中的木雕。
是七夕那日她的裝扮,這是向荊雕刻的。
她擡眼看向前方,四處張望着,門前的平地只有野草和兩棵香樟樹,并未看見人。
譚意心底掩不住的失落,還以為他會親手交給自己,沒曾想他連告別都沒有。
她又不會纏着他,難不成還能阻止他奔向他的前程不成?
一雙打手罩住她的頭,揉了揉,“不是說送表哥嗎?發什麽呆?”
譚意送俞世安到村口。
“聽說江陵府知府是崔家那邊的人,你凡事小心些。”譚延打聽過,今年的一等及第中,其餘兩人都是中規中矩進入了翰林院,只有俞世安任職江陵府。
估計崔家和俞家有什麽龌龊。
俞世安早便打聽到了,就算是虎穴也得去闖闖。
“我自己會注意的,姨夫。”
俞世安上了馬車,道,“都回去吧。”
馬車漸漸行駛遠,路過東陵村路口時,把兩個少年一同捎上。
另一邊,送完俞世安,譚延等人往回走。
季冬就走在一旁,竹籃子時不時在他眼前晃。
他冷哼一聲,“阿意啊,爹前幾日剛想釀些酒,這桃金娘送來的正好,給爹釀酒。”
別以為他不知道,這些東西是那個災星送來的,都要走了,還來找存在感。
譚意點點頭。
……
七月中旬,下了一場很大的大雨,漓江水漲起來了,一眼看去波瀾壯觀。
下過雨後,天氣更加悶熱,整個人被放進蒸籠似的。
譚意照例給李叔李嬸送酸梅湯。
回村時碰上梁琛,他正拿着鋤頭跑過來,手中還提着一籃子青梅子。
見譚意看着籃子,他道,“漓江對面那邊很多青梅子樹,從那裏摘得。阿意喜歡吃?”
譚意搖頭,她不喜歡吃酸的。
“陳景喜歡吃。”
梁琛的神情瞬間變得古怪,他手指摩擦着鋤頭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譚意突然好奇。
過了許久,梁琛問:“陳景還好嗎?”
有些莫名其妙,但近日陳景似乎挺好?每日都去縣裏上工,能吃能喝的。
譚意點頭。“挺好的。”
梁琛撓撓後腦勺,眼裏飽含歉意,“幫我告訴陳景,她一定會找到比我更好的。”
譚意瞬間恍然大悟,她明白那日為何陳景哭着回來了,合着是被人拒絕了。
到譚家門口,梁琛把青梅子遞給譚意,“既然陳景喜歡吃,就給她吧。”
譚意覺得陳景應該會喜歡,于是接下來。
轉頭,譚意把梁琛的話告知陳景,她沒任何反應,那籃子青梅子也被拿來釀酒了。
幾日後的早間,穿着花綠的媒婆上了門,給陳景提親,是縣裏西市開包子鋪的人家。
陳世平自從失蹤後就沒再回來,大家也都當他死了,陳景的親事由她爹和李嬸一手操辦。
男方性子憨厚,爹娘也是個好說話的,家裏還有個營生的包子鋪,不愁吃穿。
鄉下人沒那麽多複雜的規矩,合過八字後,男方家人和媒婆挑着彩禮到女方家吃一頓飯,這門親事就算成了。
陳景定親那日,譚老太換上許久不穿的新衣,難得和她們坐在同一桌吃飯,她全程眉開眼笑,還多吃了一碗飯,足以見她有多高興。
譚意在一旁觀察,男方一家都挺不錯的。
然而離開時,他們一行人往外走,譚意發現
譚意瞧着這一家人不像是難相處的樣子,然而臨走時,一行人往外走,譚意發現那男子坡腳,走起路來順拐。
她皺起眉頭,而一旁的她爹和她奶奶依然笑容滿面。
等李嬸送人出門去,譚意道,“那男子坡腳。”
一旁的陳景撇了她一眼,極為不高興,沒好氣道,“怎麽,你看不起坡腳啊?”
看着陳景那副踩到她尾巴的樣子,譚意沒再說話。
她只是覺得,或許陳景可以有更好的。
……
村口梧桐樹的葉子漸漸變黃,随即落了滿地,譚意單薄的夏衣換成了厚實的秋衣。
譚老太病的很嚴重,連床都起不來了。
自從陳景定親後,她的身子就便開始衰敗,短短兩個多月,消瘦成了骨頭。
譚意端着藥進入西廂房。
屋內昏暗,一雙瘦骨如柴的手攤在被子上頭。
老人怕風,窗戶只露出一條細縫通風,屋裏盈滿苦澀的中藥味。
“奶,喝藥了。”
“阿意,幫奶開窗,奶要吹吹風。”
譚意想,就吹一會兒,喝完藥就關上去。
十月的風微涼,順着半開的窗戶吹到床邊,劉安臉上帶着笑意。
譚意一勺勺把藥喂給譚老太。
喝完後,一刻鐘也過去了,她正打算去關窗,卻聽到譚老太道,“你姑姑正在罵你爺爺呢,說你爺爺老酒鬼,日日都喝酒。”
譚意雞皮疙瘩是瞬間冒出來,她挫挫手臂,低聲道,“奶奶,你怎麽知道的?”
“風告訴我的。”
譚意怔在原地。
過了許久,她給譚老太掖好被角,并沒有再關上窗。
……
譚老太能撐到如今,也是因為放不下陳景,她并沒有活着的意願。
十月中旬的一日,譚老太還是走了。
擺了七日靈堂後,譚老太落葬。
按照村子的習俗,她和陳景都不能去,但她爹堅持,她和陳景有幸送奶奶最後一程。
奶奶走後,日子似乎還是一樣過。
他爹每日都出去,李叔李嬸需要下地,陳景進縣裏打工,留得譚意無所事事。
天氣越來越冷,在步入十一月份前,襄陽來的人到達六善村,浩浩蕩蕩十幾個人,有家丁也有婢女。
譚意瞧見了姨母身旁的嬷嬷。
三年不見,蕭嬷嬷鬓角的發白了很多,臉上的皺紋似乎也更多了。
“姑娘長高了,也出落得越發好看了。老奴來接姑娘回去。”她笑,眼周堆起褶子。
譚意想,怪不得她爹從不擔心她的婚事,原來早就打好了主意。
譚延讓張金蘭把人員都安頓好。
把譚意叫到跟前。
“爹也很舍不得你。但爹無能。”譚延幽幽嘆口氣,“在這裏,會耽誤了你,到你姨母那邊去。”
要說最舍不得譚意的,無非就是他這個爹,可是他總不能阻止譚意奔向更好的未來。
譚意沒說同意還是不同意,似乎也沒有人問過她的意見。
由于要趕着回去,蕭嬷嬷幾人,休息了幾日便要上路。
季冬把東西一件件收拾進箱子。
原本季冬以為,能回家她一定會高興跳起來,然而終于等來這一天,她似乎也沒有特別開心。
倒也不是不開心,就是心情平靜覺得:哦,她要回家了。
怪只怪在六善村的生活太安逸了,她腐蝕掉了,有時候都要忘記自己只是個奴隸。
十月中下旬,一行人就啓程了。
李青杏來送了她,還給了她家裏新研究出來的糕點。
譚意很真誠的謝過她。
……
慶元三十二年的春節,是在路上過得,春節前後大雪飄飛,官道都被封了。她們只得停在酆都。
年初十,他們才從酆都出發去襄陽,天冷地滑,一行人走的很慢,到達襄陽時,剛好二月中旬。
馬車剛進入城門,一個穿着灰色襖子的小厮看到馬車的标志,拔腿就往城內跑去。
耳邊人聲鼎沸,蕭嬷嬷掀開車簾子,笑道,“姑娘可要看看?”
春寒料峭,街上過往行人都穿着棉衣。
襄陽主街道比東平縣寬敞許多,三兩馬車并駕而驅也不嫌逼仄,比東平縣的主街道寬敞太多,并且瞧不見衣衫褴褛的人。
馬車向着俞府去,譚意掀開車簾望着三年沒見的襄陽街道。
當時離開時,她挺舍不得了,現在回來卻沒有多餘的情緒了。
聽到小厮的禀告,蕭潇便領着管家等人在門口等着。
剛站在門口沒多久,帶有俞家标志的馬車行駛過來。
蕭潇下了臺階,看着馬車停下。
馬車簾子被撩開,穿着藍色棉衣的姑娘露出臉來,臉色白皙通紅,臉頰上帶着嬰兒肥,一雙杏眼又大又圓。
“阿意。”蕭潇喊道。
三年了,可算是把她盼回來了。
“姨母。”譚意笑。
三年未見,姨母還是沒變,穿着得體的衣裳,妝容精致又好看。
“長高了許多。”蕭潇拉着譚意的手,她撫摸着譚意不施粉黛的臉,笑道,“你可比你母親好看太多了。”
現下穿着灰撲撲的襖子都能瞧見容貌之盛,日後長開了可不得了。
“可算是回來了,你這個小沒有良心的,還得我前催萬請才回來。”蕭潇語氣哀怨。
一邊拉着她進府,一邊抱怨着譚意。
蕭潇一路把她送到院子裏,吩咐候在門口仲夏,“仲夏,先帶着姑娘去洗漱,換身衣物,穿得灰撲撲的。嬷嬷,你讓廚房
弄些姑娘好吃的,這一路上風餐露宿的,我兒肯定受苦了。”“好的,夫人。”
蕭潇捏捏譚意的臉後離開,打算等她休息好再算賬。
當時柳大夫從岳州回來,聽到譚老太根本沒病時,她氣得睡不着,譚家人果然奸險狡猾。
此後一年,她每次來信催促他們兩人回來,都被她那個逆子攔下,好不容易她的逆子回來了,誰知道譚意還是不回來。
六善村真有那麽好,一個個樂不思蜀了?
不過到底還是回到她身邊來了。
蕭潇揉揉心口,“嬷嬷,我這擔心受怕的心總算是安下來了。”
六善村那邊可太多花言巧語的人了,想當初她的妹妹就是受了騙,才早早離開了人世。
“幸好阿意乖巧,要是跟她娘一樣,喜歡上個窮書生,死活要嫁出去,我死了都閉不上眼。”
“姑娘是個乖巧的。”這一路上,姑娘一直都得很乖巧懂事。
“不止乖巧,生的太好看了。嬷嬷且瞧瞧,等她張開,俞家的門都要被媒婆踏破,當貴妃都使得。”蕭潇語氣滿滿都是驕傲。
“夫人!”
意識到自己失言,蕭潇住了嘴,“好了好了,我只是說說而已,我自然不會讓阿意進去。”
想起譚意的婚事,蕭潇也有些發愁:“譚延寫信說,看中了官家老二官子謙。”
但官子謙太過于書卷氣,缺少了些男子漢氣概。
“官二公子是個聰明的,小小年紀就聰慧非常,日後說不準能給姑娘掙個一品诏命夫人。”
蕭潇笑,“但願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