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
三月初五是譚意十四歲生辰,譚延尤其重視。
殺了一頭豬作為彩頭,讓家裏人用半頭豬肉做了包子。
三月初五大早,譚家門口便擺了一張長桌,桌子放着好幾個蒸籠。
剛出鍋的蒸籠潮濕,打開蓋子,一股股霧氣模糊了視線,蒸籠上的大白包子映入眼前。包子皮擀得薄,隐約能見包子皮內飽滿的肉餡。
李叔的手掌在蒸籠上方揮揮,驅散些霧氣。
譚家門口聚集了不少村裏人。
李興民揚着嗓子道,“今日是阿意的十四歲生辰,各位村民都可以來領包子,讓大家都沾沾福氣!”
頓了頓,又道,“除了龐家人。”
向荊和潘文也在人群中。
聽到李興民的話,潘文道,“譚裏正還挺小氣的。”
“我聽說這事可把譚裏正氣死了,重新換差役丈量了龐家的田地。”潘文低聲道,“龐家每塊農田都增加了一分地。”
每處農田都增加一分地,到繳稅時可是不小的負擔,這不是明擺着欺負人嗎?然而龐家也只能打落牙齒往肚子裏咽,畢竟譚裏正仗勢欺人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除此之外潘文還聽說,譚延似乎是與東陵村五臺村的幾個鄉紳都鬧翻了,在他們村和五臺村的田地上都有動手腳,嚣張成這樣,都沒有人管。
唉,貧苦人家永遠鬥不過這些地主,連公道都不敢為自己讨,就怕得罪了這些人,以後日子更加不好過。
“你看,譚意身上的衣物都能抵我們一個月的吃穿了。”潘文附到向荊耳邊,“你看她頭上那根玉簪子,最少十兩銀子。”
向荊看過去。
今日是譚意的生辰日,作為壽星公,她穿着喜慶,一身玫紅色的衣裙,頭上插着一根玉簪,在日光下發出溫潤的光。
她笑得眉眼彎彎,拿着長箸夾包子。
“你說……”潘文觸到向荊不大友善的目光,他識趣閉嘴,“行,我不說了。”
“如果是你适婚的大妹妹被龐二嬸子這麽說,你估計也得報複。”向荊道。
“就算她們真發生争執了,有些許良心的人也知道不該往外說,而龐二嬸子不僅不保密就算了,還誇大了說,以為是排花戲嗎,越熱鬧越好?”
“這事一出後,她們三人名聲都不大好。陳景就算了,阿意身上沾了不少泥,劉大娘的外孫女估計眼睛都哭腫了。”
向荊總結道,“龐二嬸子做事不厚道。”
姑娘家的名聲本就重要,龐二嬸子這一下子可把三個姑娘的姻緣都掐斷不少。
說完,向荊提着雞籠走到譚家門口。
潘文呆在原地。
見到向荊提着籠子過來,李興民招呼道,“阿荊來了。”
譚意手中動作一頓,她克制住自己的目光,若無其事發包子。
“李叔,前幾日打了三只野雞,你們是都要嗎?”向荊詢問。
前段日子都在大陽山,雖然還是沒有獵到野豬,但收獲也頗豐。
“要,都要了。”李興民接過兩個雞籠子,“你在這等會兒,我進去拿銀子。”
向荊就站在一旁,譚意低頭就能看到他的布鞋,鞋頭正對着自己的方向。
一想到他有可能看自己,譚意手上的動作都變得僵硬,背脊繃直,感到些許緊張。
……也不知道緊張些什麽
直到李叔出來,譚意才松一口氣,手上的動作變得自然。
李興民:“你看看夠不夠。”
“謝謝李叔。”向荊把碎銀子塞進腰間。
“阿意,給向荊和潘家那小子夾幾個包子。”
“好、好的。”譚意拿起油紙,正打算夾四個包子起來,卻聽見向荊道,“給兩個就可以了,潘文不愛吃包子。”
譚意眨眨眼睛:“哈?”
李嬸做得肉包子可好吃了!
李興民道,“這包子是你李嬸包的,皮薄肉多,好吃的。”
向荊眼也不眨道,“李叔,他真的不愛吃。”
如此,譚意便只裝了兩個包子給他。
“謝謝。”向荊接過,他微微笑道,“生辰快樂,平安喜樂。”
看着向荊,譚意連日沉悶的情緒消散不少。
她不由自主露出笑容,“謝謝。”
見排隊領包子的人瞪圓眼睛看着這邊,向荊沒敢再說什麽,轉身走了。
兩人一出六善村,潘文拍拍向荊的肩膀,很幹脆承認自己的錯誤,“剛才是我想岔了。”
潘文想到如果是自己适齡的大妹妹被龐二嬸子這般說,他肯定是要生氣的,只是他不會做的像譚裏正這麽狠。
向荊嗯了一聲,沒說什麽,也不曉得什麽想法。
潘文幹咳幾聲後,摸摸鼻子,“包子有我的份嗎?”
“你怎麽好意思吃譚家的包子?”向荊面無表情發問。
潘文也覺得有些理虧,嘟囔道,“我這不是想要沾沾喜氣嘛。”
瞥見向荊面無表情的臉,他道,“好嘛好嘛,不吃就不吃。”
也不是非得占這個便宜。
最後向荊還是給了潘文一個肉包子。
包子皮薄肉厚,一看就好吃,潘文二話不說就塞進嘴裏,滿嘴的肉香混着香菇味,香得人舌頭都要掉了。
這種包子在外頭可吃不到,譚家真是舍得放肉。
向荊道:“你得祝她生辰快樂。”
潘文無奈,舉手投降,“好好好,我明日就去燒香拜佛,保佑她一輩子平安,榮華富貴。”
向荊輕笑出聲。
……
兩人向縣裏去,走過漓江,剛拐進竹林,碰上迎面而來的陳景。
肩膀上挎着一個包裹,腳下生風。
兩人之間距離不足兩丈,這般迎面撞上,要避開已經來不及。
向荊眉頭緊蹙。
“向荊哥,真巧!”陳景眉開眼笑。
她蹦到他們中間,笑道:“你們也要去縣裏?正好,我們一起去。”
放屁!潘文想。
她這個樣子分明是從縣裏回來。
陳景眼珠子轉轉,落在潘文背上的簍匡中,裏面裝着兩只白色野兔。
向荊抿着嘴唇,大步向前走。
陳景當然不會在意這點冷遇,小跑着跟上他們的腳步。
“向荊哥,上次我跟你說的事兒考慮得怎麽樣了?你看你在東平縣的名聲實在不好,克死了爹,克走了娘,最後克死了爺爺。”
“除我誰還會嫁給你,你要是不想打光棍,你只需要給我五兩銀子,幫我跟那傻子的親事退了,我就跟你成親。”
“跟你成親後,我一定不會讓別人欺負你,也會讓舅舅照拂你。”
陳景喋喋休休了一路,直到城門口還不停。
向荊忍無可忍,他停下腳步看陳景。
陳景生得不算矮,但這兩年,向荊跟雨後春筍一樣竄得很快,比她高了整整一個頭。
這麽看她,還讓人挺有壓迫力的。
陳景就不是個示弱的性子,她墊起腳尖,仰着下巴瞪着向荊,“怎麽?覺得我配不上你?”
“我沒錢,也不會和你成親。”向荊向玉珍樓走去,“不要跟着我。”
“這縣裏你家開的,我就愛往這兒走。”陳景冷哼一聲,依然跟在他們身後。
不管他們如何加快腳程,陳景就跟個小尾巴似得甩不掉。
別說,陳景還真是執着,為達目的誓不罷休。
潘文忍笑忍得腮幫子都疼,他寬慰道,“別這副模樣,成不了她的相公,你就做她姐夫,這不也挺好?”
“……”
向荊想把潘文摔出去。
原本要去玉珍樓的向荊,腳步一轉,去了西市,西市人多眼雜,藏着許多小巷子。
兩人在小巷子來來回回兜圈,終于把陳景甩掉了。
再次回到西市坊牌前,身後已經不見陳景的身影。
潘文全程都在看戲,他笑,“你說她怎麽每日求着你娶她?是不是看你長得悄。”
龐二嬸子那番話以後,季念就不見人影了,而陳景風雨無阻提着食盒來讨好向荊,執着的讓人心疼。
“別胡說了。”向荊不以為然,背着簍匡馬不停蹄去了玉珍樓,“你跟她同村,你不知道她什麽情況?”
陳景如此厭惡他,怎麽可能會喜歡他,無非是打其他主意。
……
陳景走出彎彎曲曲的小巷,跑到西市坊牌時,向荊和潘文早就不見了蹤影。
陳景氣得在原地直跺腳。
明明上次還熱情邀請她吃朝食,轉眼又滿臉不認人了,虧得好幾次她還去玉珍樓打包了醬香肘子,他是看都不看一眼。
娘的,這個災星真是難搞。
陳景挎着包裹往六善村去。
李嬸正在門口發包子,陳景快速拿起一個塞進嘴裏。
張金蘭一箸子敲在她手臂上,皺眉道:“東廚裏有!”
陳景不以為然。
譚家院子中,譚意和季冬正在踢毽子。
譚意笑得開懷,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看得陳景心裏冒火。
都說人比人真是氣死人!她每日都在擔憂堤防自己什麽時候就被人強娶了,過得心驚膽戰,而譚意倒好,每日就沒心沒肺玩耍。
雞毛做得毽子被抛到半空,向着門口去,陳景伸出一只腳攔截住毽子,她腳上用力,猛地把毽子踢飛。
毽子徑直越過圍牆,飛到譚家門口的空地上。
季冬微愣,然後跑出門去撿。
一眼就能瞧出陳景是故意的。
譚意罵道,“你有病啊!”
陳景原本打算怼回去,然後她瞧見譚意的臉,突然頓住了。
她一直知道她妹妹很好看,但今日上了淡妝,穿着新衣,頭上挽着好看的發髻,似乎比平日裏更要好看幾分。
陳景腦子突然清明些許。
她想起一件事,其實向荊對她的态度一直都很不好,唯一好的一次,就是譚意在的那次,他還殷勤的給她們盛粥!
原來……
陳景臉色難看。
那個災星竟然喜歡譚意!他怎麽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陳景把半個包子塞入嘴中,吧唧吧唧嚼幾下,咽下肚子。
她告誡譚意道,“你日後離那個災星遠點!你要是不聽話,我就打你!”
譚意:“……”
她才不聽,陳景真是越來越不講道理了。
陳景知道她想什麽,冷笑道,“那你就看看誰的拳頭硬。”
如果譚意和向荊攪和在一起,陳景就打死她。
說完,陳景頭都不回,轉身進了屋子。
雖然向荊不要臉,但陳景終于是找到治他的法子了。
陳景的語氣很認真。
想到上次她也這麽告誡季念,譚意氣得夠嗆,拿起地上的石子就砸向她的門。
石子撞到門框反彈,嘀嗒一聲落在地上。